“我调整就是了。”丁萦平静地说。李长召又打乱了她的计划,将她计划派去南特工厂的项目经理按在了汉诺威。如今她只能再去联系捷克的新供应商。若是以往,她的情绪早就上来了,但现在的她既不觉得愤怒也不觉得委屈,事实上,她毫无感觉。
这反而让李长召不安起来,他殷勤地说:“Alina,你要是有困难,随时跟我说。那个雷宇如果还是拉胯,我去找设计部理论。这么重要的项目,我的爱将Alina一个人枪林弹雨里拼杀,他设计部——”
“雷宇挺好的。”丁萦打断他说,“虽然有些毛手毛脚,但蛮有责任感。”她宁愿带一个新人,也不想摊上那些所谓的“老法师”。
“哎呀,Alina你心肠太好了,”李长召又恢复了往常居高临下的姿态,“干工作嘛,你不可能顾及所有人的感受,我一直都在说你得改变自己的工作方式,不然会累死的。”
“不能按自己的方式做事才会累死吧。”丁萦的语气强硬起来。
“我这是在为你考虑呀,”李长召说,“你不是还要忙结婚吗,婚礼当天面容枯槁的话,亲友会以为是公司在虐待你呢……对哦,一直忘记问,你婚礼改到哪一天了?”
“没办法呀,代码维护也是为了保护老姐你的安全呀。”芳芳忽然告知丁萦,自己需要进行10个小时的代码维护,就在丁萦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
“这不是保护,这是报复,是针对我。”丁萦嘲弄道。席卷全球的“黄金侍女”代码自查终于反过来影响到了NMF。NMF不得不配合联合国人工智能安全委员会进行F的代码维护。所谓维护,实际上说是审查也不为过,作为F的分叉AI,芳芳也需要接受类似的审查。
“哪有那么夸张啦。”芳芳安慰说,“放心,我会坚守到你下班的。之后会有10个小时见不到你,不过,相信老姐你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不能让供应商牵着鼻子走,”丁萦对着雷宇的影像说,“得有自己的判断。”
与她合作的工程师雷宇身在印度班加罗尔,他身后的虚拟背景上还闪耀着排灯节的灯火,这让胖胖的他看上去像一位印度的神祇,那位帮助过她的无所不能的象神伽内什。但雷宇完全是无所不能的反面,面对丁萦质疑的项目问题点,他张口结舌、狼狈不堪。
“你最近是怎么了?”丁萦追问,“我感觉你心思不在工作上。是遇到什么事了么?在印度待不惯?”
“我只是……我只是……”雷宇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想好好做设计,不想做管理,现在每天都有二十多个印度供应商轮番找我,还要中国、印度、法国三地响应,时间被切得七零八碎的。”
“谁不是呢,”丁萦忍住心中不快说,“我开始做项目经理也怕管人,做什么都有第一次的。”
“可我只想把设计做到极致,设计那些真正有意义的装置和设备,而不是每天翻来覆去画重复的东西。”雷宇激动起来。
“你呀……”丁萦无奈地说,“不像个工程师,倒像个艺术家。这项目如今只有我们两个人,挤不出额外人力去满足你的匠人精神了。要是你再不上心……”她打住话头,调整了语气,“端正心态吧,拿出责任感来。”
“丁姐,”会议结束时,雷宇忽然换了称呼,“我知道你虽然看起来凶,但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大家其实都蛮愿意跟你合作的,我也是。”
是吗?丁萦有些诧异,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同事这么说。但雷宇以这句话打头阵,她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我在你这里学到了很多,也是你帮我看清了方向,所以有些话……”雷宇犹豫起来,“嗨,还是直说了吧:我觉得自己不善交流、想法太多、拖延成性,每一次都想达到你的预期,但每一次都让你失望,你说得对,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当一个工程师,我该去继续写自己的科幻小说去。”雷宇望向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准备离职了。”
“晓冉把我拉黑了。”回家的路上,孟柯发来消息,打断了她正在重做的人力规划。
是因为醉酒那天晚上吗?丁萦还记得第二天醒来看见晓冉时的错愕与尴尬。可孟柯为什么说这个?他觉得她又能做什么?
“恐怕……我现在也不方便……开导她。”她小心地措辞。
“哦,”恍然大悟的丁萦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揪心起来,“龙龙怎么样了?”
“她两次拒绝了我的预约,”孟柯说,“她的赛菲配方必须要调整了,如果彻底赛菲过敏,那这个疗法就没用了。”
“战时状态”,意味着晓冉的精神状况在恶化,但这不是她的战时,而是丁萦和孟柯的,两人必须顶着龙晓冉如刀的恶言恶语看护她,防止她有任何极端的举动。此时的晓冉如同一个黑洞,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掉入其中,被沮丧和绝望吞没,难以自拔。赛菲疗法已经让他们连续两年远离“战时状态”。
晓冉与家人决裂,更拒绝AI看护,丁萦不得不与孟柯轮替,这导致两个经常同时被龙晓冉厌恶,而其中被厌恶稍轻一点的人,必须肩负起看护的职责。这是他们的“老规矩”。
“还行吧,”丁萦敷衍道,没有了芳芳的辅助,她不得不一边斟酌着发给龙晓冉的消息措辞,一边亲手检索日程表,试图从满满当当的安排里挤出一整块空余时间。
“还记得你曾问我,人类能不能让时间倒流,修正犯下的——”
“抱歉!”越发焦虑的丁萦打断了孟柯,“我做不到!”
“做不到一边忙于工作生活,一边听你谈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丁萦说完就后悔了,“抱歉抱歉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累了……你放心,我会去照顾龙龙的。”
“那……辛苦了,你……别太累。”孟柯敷衍地结束了通话。
“可算找到了!” 丁萦的半个人都快陷进了巨大的搬家箱里,她从箱底拽出了一个衣服袋,里面的衣服是她搬家那天匆匆塞进去的,她已经找了两天,要是再找不到,明天可就真没衣服穿了。
一股香味忽然蹿进丁萦鼻子,她不禁皱起眉头,翻过衣服袋查看,一大片油渍已经渗进了布袋中。香薰精油洒了。她连忙将衣服袋打开检查,精油对所有衣服都“雨露均沾”。
无人回应。她这才想起芳芳还在接受AI审查,现在陪伴她的是一个没有半点情商的基础智能助理。
一番折腾,她找到了那瓶没拧紧的精油。情况不算太糟,幸好发现得早,被精油浸透最严重的只是几本闲书。下次翻书时可有的享受了,丁萦这么安慰自己。她将满是精油的纸箱叠在一旁,打开了另一个搬家箱,寻找起“洗衣神器”。那台干洗机器人是她的家当里最提升生活质量的家电,虽然很贵,但物有所值,衣服上再难处理的污渍都不在话下,她已经不记得被这台神器多少次极限救场了。它代表着这个家中的秩序,所有困难都会迎刃而解。想到这里,丁萦的心情又缓和了许多。
这是一个契机,丁萦一边找一边想,她重新布置自己的物品、住房,这也是在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继而调整自己的工作方式和人际关系。这是对她人生的重新审视,她可以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重新——
干洗机器人的包装盒被压变了形。丁萦心中一紧,她连忙拆开包装,发现机器人的外壳已经碎裂,识别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她是什么时候把它放在这个破箱子里的?!她脑子瓦特了么?为什么要在上面压这么多重物?
丁萦懊恼地取出机器人,不报希望地将其接入房间的无线充电网络。
叮叮叮,一系列的待办事项不失时机地弹了出来,加入了这可怕又单调的合唱:
干洗机器人送修
搜索附近的干洗服务
检查所有搬家箱,确认其他物品受损情况
……
随着一声绝望的嘶吼,丁萦感觉自己仿佛飘出躯壳,融入了房中无所不在的人工智能里。通过无数的镜头,她审视着眼前这个可笑的女人,看着她歇斯底里的呐喊,却听不到一丝声音。她抓起一件件待办事项向那女人丢去,将她驱赶、将她掩埋……
清理机器人碎片群
清理右手伤口
包扎右手伤口
清理破损纸箱7
清理破损纸箱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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