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及头图来源:Twister by Jacek Yerka; Shark Bomber by Aaron Johnson.
在幽寂的太空中,一个模糊的影子开始在不太饱满的星空背景下隐现,慢慢地填充进不断发颤的条形框架里——在荡起不知来由的粒子波痕的失真中,慢慢地完成突然出现在此方空间的现实事物的动作。
那是一艘以亮白色调为主的小型飞船,其线条之优美令观者佩服,船体表层的区块紧密且严丝合缝,几条红、黄、蓝色调的线条围绕飞船的各个边缘,使其漂亮外观更具典雅气派,在不知名恒星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她仔细回忆着自己中断意识那一刻的状况,一边有些慵懒地操作着仪表盘。
相比于此,她倒是更烦恼一会回到星港休息时要写的详细错误报告,“真是倒霉……”
她此时遇到了一些小麻烦。飞船的中央结构体集组(CSS)出现了一定的损坏。
“这只是一个技术上的问题。即便您认为此次旅途一切顺利,事故依旧注定发生。”小艾莉西亚突然间回应自己。
“你少说些废话,行吗?现在赶紧给我把CSS检修好!”艾莉西亚在拥挤的驾驶舱内扭动着自己的身子,感觉自己戴着飞行头盔有些呼吸困难,“我联系不上轨道指挥中心了。”
新式飞船搭配了新式的CSS,能够在虚空中捕捉时间轴所有时刻的航路信息并进行符合人类逻辑思考的重组,以此进行合理规划好的“FTL”超空间飞行。这是艾莉西亚此时最仰仗的设备。一旦它损坏严重,飞船将在这个过程中迷失甚至湮灭。
想到这种尴尬的失误导致的后果,即便是航行年龄长达35年的艾莉西亚也感到口干舌燥:
“我就说越先进的东西越不可靠了,这下可好。你给我马上修好它,否则我们就回不去了。”
“事实上,在人类服务对象的意识苏醒的38分钟前,主体已经找到了故障源头,并开始尝试解决问题。这需要一定的时间。”小艾莉西亚波澜不惊地回应道。
“那把刚才的情况用一句话简明扼要地汇报给我……”艾莉西亚突然发现和AI较真是一件很蠢的事情。虽然它以自己的名字被亲切地称呼为小艾莉西亚,不过,它陪人类聊天绝不仅仅出于无聊,只是系统程序正常运行的表现罢了。
小艾莉西亚脱口而出:“相关数据进行偏好挑选完毕:在飞行实体的孤立物理时钟18时27分33秒前,由于来自外部的未知原因导致飞船的CSS局部受损。据初步检测,源头来自飞行实体所有表层。在不可逆的长达0.27秒的空间穿越后,飞行实体泊至当前未知天体系统。19时7分,您从昏迷中苏醒;8分23秒,您于此查询了日志。”
“噢……什么叫来自外部的未知原因?”艾莉西亚苦恼地敲了敲自己发胀的太阳穴,埋怨道,“我当时上头了,不该操之过急使用飞船的超空间系统。不过,根据协议,你应该想尽一切办法阻止我的错误才是!”
“根据协议,合法AI无法对下达‘沉默’指令的人类服务对象做出任何干扰行为。”
艾莉西亚挠着头盔大叫:“我真想把制定这条胆小鬼协议的工程师的脑袋塞进‘绽放天垒’号的船员厕所马桶里!”
“根据《第五代合法舰载人工智能对人类反应行为的基本协议》第1章第13条,最终制定人——王伟岸工程师,生于纪元2897年,卒于纪元2999年,您是没有机会完成这一目标了。”
“我……”艾莉西亚对AI的应对是无语的,正欲发火,却想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等等,你说王伟岸已经死了?净辰星的王伟岸总工程师吗?不对啊,我前几天才见到他呀?不对,等等,是你脑子坏了还是我脑子坏了,你说现在要比2999年晚了?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在2945年1月份进行的试飞吗?我怎么可能飞了超过54年?超空间旅行的消极时间效应不是不会作用于我们飞船身上吗?”
小艾莉西亚貌似很关心主人般地提醒道:“不用照镜子,主体的人类服务对象的容颜依旧年轻可人。是的,飞行实体的超空间旅行系统一切正常,没有发生消极时间效应。根据主体的记录,我们的确在超空间旅行中消耗了五十八年的时间。在超空间的过程中,由于CSS部分损坏,主体的及时计算失真了。为了记录真实情况,主体查看了飞行实体上的孤立物理时钟,飞行实体的内部时间仅过去了四十分钟。”
这话听得艾莉西亚有些发懵,她只知道,为了避免超空间旅行中的相对论副作用,如今的高级飞行器上都保存着一个所谓的“孤立物理时空”,其通过对暗物质压缩产生的时间排斥让其在实体宇宙和超空间的诸多夹缝中若隐若现,确保只存在于飞船的真实空间中,掌握飞船上的真实时间单向度平缓流逝,以防外界在出现消极时间效应的情况下飞行员无法判断飞船内度过的个体时间。
“算了,我自己去瞅一眼吧。”艾莉西亚在键盘上“劈里啪啦”一顿操作,随即打开驾驶舱,跑到了飞船上的大时钟面前仔细查看。
如今显示的时间是:2945年1月31日的19点10分。这个时间是自己刚刚试飞的同一天稍后而已。
“这怎么可能……”艾莉西亚满脸狐疑。她开始心存侥幸心理,问道,“AI,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我记得有些AI很喜欢捉弄自己的主人!”
“那是低端的娱乐型AI才会有的落后特性。事实上,作为舰载AI,严肃和准确是忠诚的底线,本主体在物理意义上绝对(而不是决对)不会对人类服务对象‘艾莉西亚’进行任何形式的欺瞒。该协议将无限生效,直到本主体的意识彻底消亡那一刻。”小艾莉西亚冷冰冰地表示绝对忠诚的话语让艾莉西亚毛骨悚然,“当然,人类服务主体可以现在解除这个生效指令,请通过……”
“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是?”艾莉西亚试图让自己保持镇静。
“未知星域,未知天体系统。”小艾莉西亚现在的每一句话都让艾莉西亚绝望一分。
“以中央恒星为中心进行所在位置的天体系统圆盘式全盘扫描需要花费388天孤立物理时间,请确认继续。”
“我哪能在飞船上呆那么长时间!你这是要我死!给我快速扫描,混蛋东西!”
“优化计算方案:快速扫描时间为2分钟33秒,请确认继续。”
见AI不再说话进入工作状态,艾莉西亚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一下。她现在又感到有些后悔了。
如果在不长的余生里只能与这没生命的东西相伴,那就不应该对其那么严苛的——即便对方根本就不会在乎这些人类才会出现的累赘情绪。
但反思便是艾莉西亚一个谈不上优秀但也肯定不差劲的品质。她总能在发脾气后迅速冷静下来,该道歉的道歉,该行动的行动,不能拖沓,不然于事无补。
思前想后,此时艾莉西亚心中又生疑窦,皱着眉头问:“呃……AI,我想问你一个事。”
“你真的不能确定这是什么地方吗?能够知道这里离我们的家乡有多远吗?”
“不应该啊,你不是实装了最新的河系星图吗?照理来说除了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其余的你都清楚明晰才对啊。”
“是的,主体已经完全检索完毕星图,对照目前区域,没有任何信息匹配项。”
艾莉西亚又急了,这次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感到非常惊讶:“换个说法,也就是说,飞船根本就联系不上家乡是吧?”
“是的。既无法定位,也没有接收到任何发送信号的回应。”
艾莉西亚脑子“嗡”地一声:“那王伟岸也没有在飞船里啊,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于2999年了?这不合常理啊!”
最后这句话艾莉西亚不敢说出口,她只是一想到这里,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由得瑟瑟发抖。
小艾莉西亚没有任何迟疑,如实回答:“根据主体检测,飞行实体在进行超空间旅行的瞬间出现了消极时间效应,那个时候正位于故乡星的上空,所以主体能够接收到截至纪元三千年之前的所有信息。”
艾莉西亚惊了:“那就是说,飞船并不是在虚空航行中出现了消极时间效应,而是在进入虚空前就出现了?”
“是的。而且正是CSS的修正避免了最大程度的消极时间效应,这也是前者损坏的一部分原因。”
“你当时怎么不提醒我,藏着掖着非要我问是吧,妈的!”艾莉西亚忍不住又吼了一句。
“之前,您下达了‘沉默’指令,除非及时问答,否则主体无法作出任何回应。根据喀尔根修订集合第789条第……”
小艾莉西亚的忠诚让艾莉西亚陷入了崩溃状态:“啊啊啊……那你为啥现在就那么活跃跟我说着话啊,我记得我也没有解除这些指令吧!”
“当主体的人类服务对象陷入昏迷等思维中断的情况下,主体可以恢复一切权限已启动特定功能来保护人类服务对象的生命安全。根据特利法第三原则,主体……”
艾莉西亚终于知道自己文明的专业机器人在引用相关公文的时候为什么喜欢进行尾注了,否则这念经没完没了,什么有效信息都会超时了:
“行,你给我打住,好吗?哎……你的言外之意就是一切还是要怪我自己乱用指令了,是吗?你这样会让你的主人十分沮丧的。”
“够了够了!什么破协定,你不要再说了!”艾莉西亚摆摆手打断AI,“人类到现在的法律体系都有一堆漏洞呢,你们AI那些破协议、垃圾法则也是一坨狗屎,有时候还真的不能过分迷信呢!”
“行啦,别贫嘴了。我问你,这个在穿越前就出现的消极时间效应,和所谓破坏CSS的未知原因有联系吗?”
“有的,但目前依旧无法分析其源头。第一,其信息破译等级过高;第二,我们掌握关键资料的进程被中断了。”
“有可能是蓄意破坏的,毕竟这艘新式穿梭飞船,它太过先进,容易引起某些人的红眼……”艾莉西亚陷入了沉思。
这种说法的确有可能实属。在试飞之前,也许就是故乡星上空的某个敌对商业组织、甚至是反抗组织使用了某种先进的机器,破坏了飞船的CSS。结果,这举动连累了她,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为了隐秘商业或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了。
过了一分钟,小艾莉西亚汇报:“结构坐标,银河系。本天体系统中心为一颗质量为二乘十的三十次方千克的黄矮星,有大约八颗行星围绕其进行公转,另有至少一百四十万个小行星在这个引力范围内作特定运动。以围绕该恒星的球状云团作为参照物进行计算,此天体系统的直径在三点一六光年左右,距离银河之心估值为二点五五万光年。”
“在无花果旋臂上啊?这个范围,我们没理由联系不到故乡星啊。”
艾莉西亚换了一种思路:“有八颗行星存在?有类地行星吗?”
“总计四颗,分别位于黄矮星的行星引力轨道的第一至第四序列。”
艾莉西亚都已想好如何了结自己的生命了。恰巧,她的座舱有一种高效的无痛苦自杀技术。这种座舱技术,之前的预想是用于战败时为避免信息泄露的最终解决方案:“呼,反正我不觉得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够得到救援……”
“主体的扫描信息再次更新:黄矮星的第三颗古老行星上有智慧生命活动的迹象。截至上一秒,主体捕捉到从该对象发射过来的电波,初步推测其上有早期星际文明存在。主体建议飞行实体做好相应准备。”
艾莉西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对于自己的文明来说,外星人理论在几百年前就因为过时而被淘汰了。故乡文明在漫长的太空探索中根本没有在银河系里发现任何外星文明存在的痕迹。
为什么会在荒凉的无花果旋臂之上的一个不起眼黄矮星系统之中,发现智慧生物活动的迹象呢?但如果说这里有其他人类正在活动,在这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情况下也有点宽旷的恐怖意味了。
AI纠正:“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才是这个天体系统里的外来者。”
小艾莉西亚波澜不惊的话让艾莉西亚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现在自我了结是否为最佳时机。她也许可以尝试接触它们,另谋生计?
只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在阴差阳错间居然成为了发现外星文明存在证据的第一个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已经名垂青史了。虽然,这个消息暂时是不可能传回故乡星的。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出什么可行之举,才——嗯,比较稳妥?”
“事实上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该文明的科技足以检测到我们飞行实体的信号,虽然他们对此的破译几率为0。”
“启动完毕。”小艾莉西亚波澜不惊补充道,“事实上,我们已经被发现了。该文明能够通过肉眼观测到我们的动作。”
“我他妈叫你光学隐身啊笨蛋!都无法破译我们的信号,你电磁波静默有什么作用?”
艾莉西亚在心中再次骂了一句,随后看到驾驶舱屏幕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黄色光点,分为两条相向的阵线,正在缓慢移动把自己所驾驶的飞船夹在中间。
“不,按照目前的计算看,两条阵线之前是相向而行的,只是它们的行进动作被你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艾莉西亚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炸了,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故事会演绎出这么一条连做梦都想不到的路:先是在新式飞船的试飞礼中被人陷害穿越到了五十多年后的一个陌生河系,又遇到了前所未见的传闻中的外星人——还是他们的一整支舰队!
不过大脑只是短路了一会,冷静下来的艾莉西亚发现目前有一个必须处理的小情况。她似乎同时收到了两条通话请求。
对方的信号编码太过简单,自己可以通过飞船上那个五百年前由一群无聊科学家通过花费巨万的模拟星际社会实验而创造出来的“外星文明信号释读器”进行快速分析——这是这艘新式空间穿梭舰上最古老且“多余”的事物了。
信息编译结束后,两条消息分别显示为:(1)地球太空军总司令陈波;(2)鸣种长久互助契约舰队大统领Ushqee’orp。
小艾莉西亚提醒:“发音大抵如此,记录形式也和我们的文明统一文法有异。”
“是的。根据收集到的情报推理,鸣种长久互助契约舰队是入侵该天体系统的外来者,而地球太空军负责出击防卫家园,其所在的第三行星,也就是它们的母星——‘地球’——上正铺天盖地地进行着末日广播,它们看来是属于弱势的防守一方。这个智慧生命的文明似乎受到了外来力量的毁灭威胁。本次的对阵是一劳永逸的大决战,无论成败,都对这个天体系统的未来政治格局产生决定性影响。”
艾莉西亚陷入沉思,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她应该赶紧拒绝弱势方的通话,并对侵略者表示中立的清白。在纠结了十余秒后,她按下了一个黄色的权限按钮:
对方有些焦急,开口询问:“这里是地球太空军总司令兼第三舰队指挥官陈波将军,请你表明身份,说明来……这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艾莉西亚也是带着疑惑的语气问AI:“你确定这不是在耍我吗?这哪里是外星人,这不就是我们人类吗?”
AI对人像和音频进行了扫描,得出结论:“初步检测,其体格和生物组织器官有不少地方和人类服务对象有细微差异,但你们的生理结构基本一致。可能是同属人科动物。”
视频通话里的自称陈波的所谓地球太空军总司令是一名中年男子,留着一头整齐的银色短发,戴一顶带着星徽的军帽,表情虽然是克制着的焦急,但总体给人形象稳重的印象。
但即便是这么一位男子,他在看到艾莉西亚之后也惊讶不已,迟疑了几秒钟,他试探性地追问:“同志,我从来没见过贵舰船样式,情况紧急,请报告你所在的部队番号。”
艾莉西亚不太清楚是不是自己被当成地球人了,心里反倒是少了几分负担,倒也是调皮地回应了句:“故乡星轨道巡逻队王牌飞行员——艾莉西亚!”
陈波的嘴角抽了抽,他按捺住焦虑的情绪,继续问:“故乡星?那是什么地方?大战在即,请不要开玩笑了!还有,你是怎么做到突然间出现在战场中央而不被敌我双方察觉的?根据情报,你的飞船能够进行光学隐形,这是地球上未公开的什么先进技术?”
艾莉西亚盘算着,纵然地球人的科技再落后,好歹也是一个刚刚进入星际旅行的文明,他们应该能够接受“突然出现的外星人”这一意外事件。
况且这个陈波司令似乎想要拉拢自己,于是便说明真相:“陈总司令,事实上我不是你们这边的人,呃——当然啊,我也不是那个什么鸣什么种什么啥玩意那边的。更准确来讲,事实上,我不是地球人。我从银河系其他地方路过这里而已。”
陈波瞳孔在放大瞬间后恢复正常,眼中闪出一丝狡黠的光:“但你既然声称不是对方的人。那么,同志……或者说艾莉西亚小姐,即便你只是一位偶然路过的天外来客,看在我们的长相和说话习惯都差不多的份上,这冥冥中应该有某种暂时不为我们所知的秘密联系。我们地球人热情好客,对于天外来客的到访,如果不准备茶点那是很没礼貌的行为。但目前情况紧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和你好好合作,事成之后,不妨来我们家里做客。”
其实这也是艾莉西亚求之不得的。对方的科技看似落后,但对方的物种和自己的生理结构差不多,那么应该也能够从他们那里得到水和食物。如果他们的能源结构比较发达,说不定还可提供飞船远航的能量补充。另外,自己孤身一人,看来也并非他们庞大舰队的对手。
只不过,AI说地球人处于劣势,她必须得先和侵略者接触,再考虑加入哪一方,或趁乱紧急逃逸:
“时间紧迫,但我相信你会作出正确选择的!”陈波看样子胸有成竹,他敬了个军力,自己切断了通信,“毕竟我们都是人类,我们必须站在一起对抗外星怪物……”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艾莉西亚发现自己的手臂都发麻了。
小艾莉西亚已经整合好资料:“主体通过捕捉他们母星上的电波,总结出他们的简史:
“地球人类,智人种,大概起源于纪元前35万年,在近期一万年的时间里发展出了曲折缓慢的人类社会,目前处于早期太空文明阶段。”
“智人?”艾莉西亚十分费解,她努力回忆起自己在童年时代学习的人类学知识,“那不是故乡星上在很早时候就被灭亡的人科下属物种吗?难怪我和那个人在体格上比较类似……不过他们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地方的?难不成真像他说的,这冥冥中有什么神秘联系?”
艾莉西亚想到了故乡星上一些神秘教派日夜口诵传授的古老传说。在神话时代,故乡星上有许多互相对立的智慧物种。他们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彼此间进行了无尽的冲突斗争。后来,某一偶然路过故乡星的神秘天外文明不忍心这种血腥仇杀,便把所有物种播撒到银河系各个角落,随机留下自己的种族·伴风人在故乡星自由野蛮地发生发展。
沧海桑田,伴风人建立起一个强大的超级星系文明。当他们回过头想去证实这则古老传说时,却只了解了一个空荡荡的银河系。
不过如今面对此等诡异情况,艾莉西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一开始我还以为这就是一个浪漫的童话故事,难道,其实这其中也开始闪烁着真理的光辉吗?他们也是从故乡星处来的吗?”
“根据他们自己的历史,他们认为自身是那颗星球本土上的原始生命。不过主体还发现了一个十分诡异的现象。”
“人类服务主体所属伴风人种,在25万年前于此星球灭绝。这则情报确定于地球人类文明公元历法的2078年,他们在一个叫做亚洲的大陆一处叫作伴风河谷发现了相关骨骼化石。”
“他们的权威考古学家认为,一开始伴风人为了躲避智人的屠杀而寻觅到至彼处。那是一个遗世独立之所,最后的伴风人在那里安居乐业。只是好景不长,智人最后还是发现了这个地方,进行了入侵。所有伴风人幸存者被屠杀殆尽。”
“那这个地球人其实是我的敌人吗?”艾莉西亚遍体生寒,有些恶心。她稍微缓了缓,追问道,“AI,这是我们超空间出现消极时间效应出现的副作用吗?我们的人类种族在事故中出现了一次调换?这是历史叙事发生了改变,还是我们来到了一个平行宇宙了?”
“无法得出类似答案。主体的算力有限,目前所知的情报太少,无法重构一种可靠的叙事模型。根据舰载资料和已知地球历史,主体经过逻辑运算,认为在故乡星灭绝的智人和地球土生土长的智人没有历史关联。提醒,以下的话语带有文学效果:如那个地球人带有诱骗性质的隐喻,也许是冥冥中的力量造成了这种结果。”
思绪之间,画面进入等待模式,显示正在连接第三方的通信。
AI:“第三方强烈要求与飞行实体进行有效通信。为了避免冲突爆发,主体选择主动连接。”
屏幕中显示的,是一副脏兮兮的画面。那应该是所谓鸣种舰队的船舱内部,到处都是破烂且震颤着的机器,以及带着毛茸茸古怪表皮的接管。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艾莉西亚一脸疑惑,重新调试了一遍翻译机器,睁大眼睛试图在屏幕里找寻外星人的踪迹:“这不是急着跟我通话吗?人呢?跑哪去了?”
不过她依旧找不到外星人在哪儿:“嗯?你好吗?我们联通上了吗?听得到我在说什么吗?”
“我们正在通话!无礼的家伙!奇怪的人类,别惹我们生气!”
AI连忙提醒:“人类服务主体目前正在与Ushqee’orp提督通话,他属于鸣种联盟的卡瑞麻麻,即一种鸟类智慧物种。”
“人……”艾莉西亚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和一只小小的鸟儿通话后,有些生硬地改口了,“鸟……哦哦,您好,吾——吾什奇噢普阁下?”
“是Ushqee’orp!混账玩意!戴!戴!”小鸟雀跃。
“……”艾莉西亚恍然大悟,看着画面里那只小小的黄色羽毛鸟儿,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的科普图书,激发了“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少女”的情怀,“原来你们长这样啊,有点可爱呢……”
故乡星已经没有任何鸟类了。最后一只可怜的鸟儿在380年前死去,整个纲的物种宣告全部灭绝。
由于神秘的阴谋,致使自己见到了早就灭绝的人和鸟,整个过程如梦似幻。艾莉西亚可以感谢自己的敌人吗?
那只可爱的小鸟扑腾着翅膀,好像在表示自己的强烈愤怒:“突然出现的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也长着一副人类的臭皮囊!你的态度让我很愤怒,你也跟着地球人一起去死吧!戴!戴!”
“欸别别别,鸟……啊,我是说,尊贵的Ushqee’orp阁下。鄙人是来自故乡星的艾莉西亚,准确地说,我和你们起冲突的地球人类毫无关系……只是因为一点疏忽,阴差阳错就出现在这里……请您明鉴——”
“胡说!你们明明长一样!而且,你还先和地球人的指挥官通话秘谈了!难道,你是来援助地球人的人类?”
“事实上我们看你们小鸟也长一样……啊,不,只是,不过我的确是局外人啊,不会对你们的战争构成任何威胁呃,所以,我想我应该默默退出战场……”
“你们人类一样狡猾!即便你不是地球人,只要你是人类,审判日,一个都逃不掉!”
AI提醒:“地球人类社会有个成语,叫‘逼上梁山’,很适合用来填充人类服务主体和卡瑞麻麻互动的现在语境。这场争端是起因如下的:距离现在的15年前,处于早期星际文明的地球人类曾经向自身所在空间的各个方向发送了探索信号,试图联系到地外文明。碰巧,原本只是经过太阳系外围的星际流浪文明鸣种长久互助契约很快就收到了地球文明的消息。一开始他们觉得很无聊,并不打算理睬。直到某一天,这些星际小鸟发现信号源星球里有与它们相似的鸟类存在,这些地球鸟类在笼中向他们进行求助。随后,他们又发现了人类喜欢虐待奴役地球鸟类的事实,于是十分气愤地,决定进入太阳系腹地,准备把人类文明毁灭,把地球留给可怜的鸟儿。”
“不是,这离多远啊?为什么地球鸟类的生物电能传播那么长距离?”艾莉西亚吐槽。
然后战争一触即发,没想到自己突然出现镇住了两方舰队,才有如今的胶着状态。艾莉西亚想着这个诡异画面,直摇头。
“该死的没毛种!”愤怒的小鸟那尖锐的声音把艾莉西亚从神游之境拉回至现实。
“嗯……伟大的鸟儿……可以这么说吗?你们可以查查,我不是地球人啊,你们不能一棒子打死啊。我是故乡星人,要知道我们的文明也没有你们的物种,我们的种族从来就没虐待过你们的同胞……保持公正是维护正义的重要一环,不是吗?所以我建议啊,您放我走,我不会打扰你们的作战的……”艾莉西亚心中暗想自己的种族已经把飞禽屠杀殆尽,看来比所谓的地球人类还要坏。但此时自己肯定是不能说出真相的。
“你疯了吗!AI!怎么突然间就切断和鸟的联系了!”艾莉西亚还有许多疑惑尚未解开,她手忙脚乱地按着仪表盘,心中只恨自己开的不是一艘随时可以正面作战的星船,“如果惹对方生气怎么办?”
AI说出了一个令艾莉西亚感到后怕的事实:“当前主体评估地球舰队对飞行实体进行打击的概率约等于0;鸣种舰队对飞行实体进行打击的概率将在15秒内提升至85%。根据协定,AI有权越级做出保护人类服务对象以及飞行实体的最优解。FTL紧急逃逸功能已启动。”
“我日你哥,你装什么装!好吧,你就跟我一起赴死吧!”艾莉西亚人都傻了。
“就在刚才,鸣种舰队主力巡洋舰Jirorohaha号对飞行实体发射了一枚动能炮弹,射速极快。由于人类服务对象的神经元和主体的电路反应速度跟不上,飞行实体的防御力场被CSS的量子涨落机制自行启动。护盾偏移了对方的弹道。改变运动方向的动能炮弹击穿了地球舰队一百三十三艘战斗舰船。鸣种舰队现在对飞行实体的打击概率降至10%,但其战斗场能还在继续飙升。
“该原因是人类服务对象在刚才的慌乱中激发了飞行实体‘暗物质锚’功能,在0.08秒内,由x轴自155°移动了7°、y轴自90°移动了3°,初步统计鸣种舰队四十九艘战斗舰船因此湮灭。另外,飞行实体的能量已耗尽,只保留生命维持系统。”
这时陈波的通讯再次传来。艾莉西亚用颤抖的手接过信息。
老狐狸似乎看到了独一无二的希望:“艾莉西亚小姐,现在的情况很危急。鸟们已经发动进攻了,马上把你飞船上的权限密钥发送给我们,我会给你安排一个队列位置,先回到人类方的阵线内。战斗开始了!”
艾莉西亚没理会陈波,用单向频道问小艾莉西亚:“AI,你是说,刚才小鸟对我们的飞船发动了攻击,被我们的护盾弹开。然后我不小心乱按启动了‘暗物质锚’,打烂了他们四十九艘战舰?”
小艾莉西亚轻松回应:“这是事实。截至目前,鸣种舰队对飞行实体实施打击的概率已降至0.018%。飞行实体的对比科技远超地球舰队和鸣种舰队的总和,经过此轮战斗评估,他们的主力武器无法对飞行实体造成任何有效杀伤。虽然鸟类舰队的武器弹道飞行时间小于主体的实时计算时间,但它没能击穿飞行实体的力场护盾。只是飞行实体的主要能量已经耗尽,或许无法抵御下一波可能的进攻。目前地球舰队对飞行主体的打击欲望依旧约等于0,那个人类的计划是可行的,建议入列,震慑鸣种舰队,维持战略平衡。”
人类的舰队序列自觉空出一个后排战斗位,把奇怪但机动能力超人的白色飞船包围保护起来。
随后,就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战斗停息了,两军继续对垒片刻。鸣种舰队自行撤出战场,背朝太阳,抛下战斗残骸,缓缓驶向虚空。
120个地球日后,某处无垠草原,低沉穹顶之下,那艘已经耗尽能量的亮白色飞船停泊其间。
艾莉西亚从床上猛然弹起,口中念叨着“迟到了完了完了”,趴在洗手池旁洗漱,只觉四肢无力,越发困顿,竟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床上!那么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该死!又在梦中以为自己起床了!地球这个鬼气候啊啊啊啊啊——
艾莉西亚挠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端着一种叫做“茶”的地球饮料,在自己的别墅阳台上看着远方的亮白色飞船。那是母星的唯一事物。
“主人主人,这是小艾!陈波老师给您打电话啦,接吗?”被地球科技维护的小艾莉西亚说法方式变得很奇怪。
“接通吧。”艾莉西亚拿起一个被地球人叫做“手机”的古老联络器,有气无力“喂”了一声,“老陈啊,你们的安排怎么样了?”
“艾莉西亚小姐,很高兴再次与您通话。”作为地球当局的重要人物,陈波对这个长相酷似人类年轻女孩的外星人毕恭毕敬,“让您久等了,给您安排的地方还满意吗?”
陈波的声音有些为难:“目前是这样的……主要是您飞船上的量子引擎过于先进,我们集全球专家一起进行逆向研究也没有任何进展。也许只能靠您的AI提供给我们的知识,慢慢进步了……”
“算了,那也不着急了。只要你们别把我人解剖了逆向研究就成……”
“我们不会对全人类的恩人作出这种逆天怪事的……对了,艾莉西亚小姐——”
“联合会议的最终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恳请您成为整个人类世界的最高守护者……”
“哎打住,不是整个人类世界,我代表不了我们世界好吗?修改为地球人类文明,好吗?”艾莉西亚强调,“你们必须为我找到回家的路,这也是契约的一部分,不能中止,Okay?”
“是是是,我们马上修改……我们代表整个地球人类文明,恳请您作为我们的最高守护者——为了正义、爱与和平,带领地球人类文明走向科技进步、经济繁荣、开拓星海的新时代……我们期待和故乡人类文明‘初见即是重逢’的那天。”
“噢……感觉我的肩上的责任好大啊……先不管这些了,那些小鸟的飞船全部已经撤出奥尔特云了吗?”
陈波苦笑:“是的,艾莉西亚小姐,这都是您的功劳。鸣种们经过推理,无论如何都认为您的飞船是我们地球舰队的最终武器,这大概源自他们不可磨灭的一视同‘人’的刻板印象。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是完全无法正面抗衡您的飞船的,他们也不信您的飞船能源已经耗尽这一事实。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避开‘危险’的太阳系。不过这倒一劳永逸解决了人鸟冲突问题了。
“联合会议已经通过了史上最严格的地球鸟类保护法案,以表示我们对宇宙间所有鸣种及其近亲的尊重和爱护。同时,经过谈判,我们将援助鸣种舰队大量的矿物和能源,以帮助他们继续流浪远方。这次真实托您的福,我们地球人又躲过了一次灭世危机。”
“虽然在历史中,我们的祖先可能对你们伴风人造成了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是,作为他们的后代,我们全体现代智人诚心诚意向您及您的祖先道歉。作为赎罪和报恩的一部分,我们会把您的归乡计划列为地球文明发展的头等大事。在我们找到故乡星之前,请您留在地球上指导和保护我们吧。”
“啊,呃,也没啥大问题了。毕竟还不清楚你们那伴风人和我们有没有关系。在此之前,住你们这也挺轻松的,大家和谐共处吧。”
挂断电话后,艾莉西亚努了努嘴:“不用在轨道上巡逻的日子,还怪闲适的。”
小艾莉西亚:“我已经通过地球上的AI汇总了人类文明的所有核心知识,您可以挑选着进行学……”
艾莉西亚笑呵呵地打断了AI的要求:“呀,起风啦,今天我要去大草原的湖边,看地球上的候鸟啦——”
艾莉西亚抱膝痴痴望着天,头上是星辰大海,心中感慨万千。
她仅凭一己之力,在两个外星种族的末日决战中无心改变了双方的命运轨迹。虽然,这背后依靠的,是来自已经消失不见的故乡星的强大科技。更奇妙的是,这两个种族都在自己的世界中随风而逝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小鸟可能是一种心地很坏的生物呢。只不过因为它们的外形弱小可爱,所以自大的人类从来就没有把邪恶的它们当回事。”
评论区
共 1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