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下午两点的时候雨有点小了,趁着这个间隙,张颜出了门,要知道这种雨水多少偏酸性,它能轻微腐蚀皮肤或雨具,造成一定损失,所以能躲还是要躲一下的。张颜麻利地穿上了一件厚实的户外隔离装,这种套件在腰带装了接触式空调,使得穿着它的人感觉温度舒适;他理了理背包,把手机卡在臂兜里,最后戴上了面罩。
近些年广州的雨季变长了,往往从2月一直持续到7月份,像这样漫长的阴霾天气让人阴郁烦躁,感觉无精打采,可这平淡日子都是这样一天天熬过去的。现在虽然雨基本停了,但局部街道的积水甚是严重,有些洼处已经没过了大腿,趟水前行比较困难,但若是踩中了水下铁钉被感染了就更加危险了。雨天的交通日常瘫痪,以至于张颜早就习惯了走路,为了少走几步,他今天选择穿行一个城中村,这里的街道并不宽敞,有不明源头的污水极速冲刷地面,甚至行人都不太能站的稳。想必这里经常会出些意外,小孩或弱女子会被漩涡卷裹着撞到墙角,不知名的倒霉蛋会掉进没井盖的下水道里,再或者真有无辜的人被水底旧钉子,玻璃渣,铁丝扎穿脚底。当然,城中村里也不一定都是洼地,有些地势高些的地方没有积水,地面上躺着莫名出现粪便和食物残腐,它们养济了一堆不知名的黑色小飞虫,成群结队的聚拢过来,硬生生糊在路人衣服上,怎么赶都赶不走。
无秩序的社会,混乱而糟糕充斥在生活的每处角落,想必本地居民早都已习惯了污水,尤其那些住在一楼的人们,不知道他们的生活都是怎么熬的。可以确切的说,在广州打拼是不易的,但并没有太多人中途离开,要知道这个时代还能保持正常运转的城市并不多,所有人都为了填饱肚子,默默忍受着拥挤和脏乱差,他们退无可退。一个崩溃的社会,每一个崩溃的城市都是一场悲剧,经济系统的崩坏意味着不可持续,这些城市中的居民迟早流离失所,该迁徙的迁徙,留下来的原地等死。其实来到大城市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并且调整好情绪,你能感受到的压力,也是大家都要面对的,污渍酸雨都不可怕,最难受的是大家都不太能拥有希望,几乎每个阶层都一样。
这城市到处都有高耸入云的大厦,它们矗立在城中村对面,被道路划分的泾渭分明,对比强烈,大楼的LED灯光展示宏大而科技的短片,推荐自家品牌的智能杀毒装置。成为科研族的一员,是包括张颜在内所有青年人的梦想,他常常想象着站在大楼顶端的观景平台俯视城市的样貌,群封闭的大楼人们无需穿着厚实闷热的隔离装,他们有全透明的面罩,最好吃的食堂,体面高价值的工作,一个成功的男人的生活自然而然的美好。
只是最聪明的大脑并非人人都拥有,天资普通的张颜只能在大学期间,依靠自己的努力来弥补,他早早参加了科技爱好者的社团活动,无论在学术还是人脉上,都打下了良好基础,眼看一切都在步入正轨。但可惜自己的运气差了点,大三那年父母因一次工业事故突然离世,张颜在痛苦之余也失去了经济来源,于是那一年他肄业去打工了。张颜是一个坚强的人,他相信自己能赚到钱,然后返回学校完成学业,但这世界的残酷和恶意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些日子大形势不好,他是靠变卖家当度日的,成年人的世界一切都是赤裸裸的残酷,填饱肚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在这样蹉跎的日子里,希望之光暗淡了。理想飘然而去,沉沦的灵魂近乎一撸到底,他换掉了电脑手机里俯拍广州夜景的画报壁纸,还染上了酒瘾,干了一份不疼不痒的工作,消极生活。直到自己遇见琪琪的那天开始,所有的现状都变了,原来自己的条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凭着自己半张文凭,他找到了这份薪水还不错的工作,生活嫣然步入了正轨,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她应该就是生活的全部,给她的礼物也应该是最好的,可这垃圾时代连一朵花都找不到,流浪的人和动物把植被啃食一光,玻璃农场的空间都被粮食作物占据了,甚至私人交易植物都是非法的。如果真想搞到现货,那只能去找黑市了,这此卖家的信息是从好友邹明那里得到的,阿明的是个狂热的植物爱好者,他向来都有很多灰色渠道,只是从他口里拿到有效信息并不容易,这家伙欠了自己的钱推了两年不还了,这次不得已又被姓邹的拖延了。
从科韵路徒步到石牌是一段很长的距离,穿了这身防护服,人就显得更加笨拙,这样走一路腿很酸疼,还出了一身汗,好几次都打算半路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只是一想到躺在病床上的琪琪就把疲惫抛到了脑后,就这样花了两小时,张颜抵达了石牌村。这个地方其实陌生又熟悉,他曾经无数次乘车路过,而且石牌在社交媒体上有大量的传闻难辨真假,所以即便是张颜这种土生土长的广州人,也从未踏足此处。
石牌村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位于市中心地区却杂破低矮,周围被广州最集中的摩天高楼所包裹环绕,这些破旧建筑平均不到七层,它们表面墙皮上垢结了一层漆黑皮壳,在雨水冲刷作用下长了一层厚厚苔藓,街道握手狭窄,还有杂七杂八的包裹车辆随意堆积,粘稠机油同铁锈混合一起从瓦片上缓慢滴落,向空气中散发浓烈的腥臭,人挤人的小巷,时不时踢到垃圾乱滚。进入石牌村的大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隘口之上架起了一块巨型立体屏幕,它戳在两栋建筑之间,像个浴缸里放养了自发光的生物,动态雕琢着一组简单的广告动画。从排队的规模来看,很容易误解关卡的背后是一处天堂,这样猎奇的地方,自然充斥了纷然繁杂的都市传说。落座在地面的印象不停广播着:“请所有来往人员出示身份证和穗康码,并接受体温和透析检查。”
队伍通关进展缓慢,等轮到张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刷了证件,测体温,再经过透析设备和喷着雾气的杀毒设备,最后在出入表单上登记一条不走心的来访原因,镶嵌在隔离服上的臂兜很实用,通关顺利完成了,在他身后,有两个不明原因的可怜路人被强行拦了下来。这道关隘是这时代特色,它保障防疫的同时也拦下了无家可归者,这年代人们把贫穷也看做瘟疫的一种,城市的文明只为有价值的成员而存在,像这样残酷的一道道围墙,把贫穷隔离域外,被城市抛弃的穷人嫣然无处遁形。
石牌的拥挤是毋庸置疑的,张颜很不喜欢来这种地方,霓虹灯彩色肆意张扬,喧闹轰隆震人心溃,狭窄拥挤的巷子甚至很难掉头,肩并肩,头碰头,无论谁都像一片树叶,被裹挟着停不下来。道路上偶尔被搭起了工架,行人不得已侧着身子挤过去,随时掉下来的水泥点沾污了外衣,对面迎来了面罩镜子后面毛躁敌意的眼神,稍作停顿就能引起一大片不满和抱怨。偶尔也有地方凹了一块进去,这里必定会有一间档口,一定会有三五个人局促在橱柜前勾肩搭背,对着商品指指点点,路过窗子可以匆匆撇一眼,里面陈列的大都是一些价值不高的工艺品,想象不出这些非必须品与路人有何关联,有的看样子是空间不大的酒吧,窗子上还有奇葩店主豢养的头蜘蛛,它织的网遮住了半面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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