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览中原历史,从始皇帝到五代各国割据,再到夏宋辽争霸,完成大一统的大夏,可以说是皇室内部争斗最少的政权了。
究其原由,盖天尊可汗确实万寿无疆,金瓯永固,完全不需要费尽心思甄选后继者,自然也就没有子嗣为了皇位而兄弟阋墙,也没有朝臣为了利益与皇族子弟结党营私,所有后代在各自封地内安分守己,一片祥和。
自嵬名曩霄称帝后,他便给几个老大不小的儿子分封了庞大的封地。首先,嫡长子宁明得封安南王,因为是嫡子,所以封地也是最富饶的,江南的鱼米之乡可保其后世子孙衣食无忧,然其职责也不言而喻,安南王必须能压得住南方的世家大族,让南方安分守己。毕竟这里曾是宋国的大后方,其时大夏刚刚击败宋国,南方不少百姓还无法接受党项统治者,所以发生过数次规模不小的叛乱。
其次,次子宁令哥得封瀚海王,其封地基本囊括了云中都护府以及部分安北都护府,即室韦蒙古诸部以及辽国的旧土。北方的百姓比较认实力,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所以久而久之,瀚海王一支的武德也在无形之中变得更加充沛。
最后,是幺子谅祚,封为绿洲王,封地可以说是最大的,从河西走廊往外走,安西与北庭都护府在内,直至呼罗珊地区,皆为其土地,不过这里的人口多为游牧民族,管理也相对松散,也就造就了绿洲王一支闲云野鹤、喜爱玩乐的特性。
顺便一提,作为龙兴之地的旧都兴庆府,则被天尊可汗交予广惠王,即前皇后野利氏的母族来打理。初代广惠王野利仁荣乃是创造大夏文字的伟大学者,得封旧都也算名正言顺,此后,旧都便成为了培养各式人才的大本营。
虽然那三支脉无法继承大统,但天尊可汗给予了他们在各自封地内极大的权力,除了每年要向朝中交纳岁供税银,帮助大夏供养地方府兵,也就剩下努力为嵬名氏开枝散叶这个任务了。几次西征,也全都是圣人亲征,压根不带自己的子嗣掺和。
如果你要问,会不会有皇子或是其后人在自己的封地内拥兵称帝呢?在大夏开国以来百余年里,还真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或许一位长生不老的皇帝带给后代的压制力太过恐怖了吧。诚然,令人闻风丧胆的毗舍遮军队也是重要原因之一,没有哪支地方驻军敢拍着胸脯说能够打赢毗舍遮军队,即便数量成倍于毗舍遮军队也不行。
既然大统无望,那么这些离开了长安的皇子们所需要操心的事情,也就是如何守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了。
春来秋往,坐在龙椅上的还是那一位,而三王的位子却已经传了数代人。
这些嵬名家的子孙们,只有少部分人在年少时通过族内严格的选拔,成为“值京使”前往长安,为大夏奉献自己十载的青春。十年期满,则必须卸去一切官职回到故乡。而其他的人也许一生都见不到自己那位圣人老祖宗一面,也许等到他们年老迎来死亡,那位老祖宗仍旧容颜永驻。
这就是大夏皇族的现状,很可能在往后悠长的岁月里,依旧会维持这样的状态。
先说件时日近些的趣闻。这件发生在安南王家族的趣事,还与时任尚书令的王琊扯上了关系。
天授一百七十五载,时值三月三上巳节,长安府特地在城南的潏水畔为百姓们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上巳节“祓除畔浴”的习俗古已有之,如今更是增添许多额外的活动。据说在这一天曲水流觞、伴水沐浴,便可以除凶去垢。
许多年轻女子平日里在闺房里待腻了,遇上如此素雅的节日,自是要结伴好好游玩一番。
恰好安南王府这一届的值京使李暮苛与京城同好来此放松心情,又恰好尚书令府上三小姐带着府中女眷来潏水嬉戏。
王家三小姐小名唤作虫娘,出于某些因由,平日里总穿着道姑似的服饰。虽不如自家长姐二姐那般倾国倾城,但也称得上是出水芙蓉,年方二八,正是叹口气都带着水雾兰香的年纪。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轻的值京使从小在江南见惯了环肥燕瘦,忽见气质绝佳、身穿道袍的三小姐,可说是拨云见日、眼前一亮,尤其是脸上两点梨涡甚是惊艳,让值京使对三小姐一见倾心。奈何他生性内向,不知如何开口,且虫娘衣着独特,若非她身旁还有诸多女眷,他万不敢上前,唯恐冒犯。最后还是在同好的撺掇之下,才扭捏着将自己的名帖递予王家三小姐。
虫娘倒是直爽性子,不遮不掩,称愿意与他结交,只不过,王家家规森严,家父平日里耳提面命,叫他们小辈少与皇家贵胄往来。如今倒是遇见了安南王府的才子,就是不知值京使敢不敢与自己认认真真做个朋友。
那几位士子一听到王琊的名头,皆是面色一白。“邪虎”王琊的女儿!打算入朝为官的士子们哪会不晓得王琊,尚书令兼枢密副使,大夏朝中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但让人发憷的并非王琊有多大的官衔,而是他乃当世法家执牛耳者。此人虽是荆公后人,但并不依靠太原王氏的势力,他师从法家名士,年少从军,一路打拼升迁至统军司都监,而后得圣人赏识,直接提拔至枢密副使,又过了几年,便拜相成为尚书令。那一年,他不过而立年岁。
朝中很多人认为,圣人赏识王琊,不仅仅是因为他过人的办事手段、缜密到无以复加的统筹能力以及毫不徇私枉法的性格,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来自太原王氏。
当年圣人大败宋国时,对其先人半山先生也每多赞赏,想要招为己用,奈何那王介甫太过刚烈,宁死不为圣人效命,最终以身殉国,此事让圣人神伤良久。所以当王氏又出现一位经天纬地之才,如何能不重用?
王琊执掌相印以来,先是整顿朝堂渐盛的奢靡之风,行事果断雷厉,根本不怕得罪人;再是简化军队编制,改良征兵制度,开源节流;更又推行了许多利民利商的政策,让大夏的国力蒸蒸日上。
但就是这样一位大人物,他与太原王氏的关系却势同水火。原因就是,在他还未平步青云之前,就曾亲手将犯事的同族送进大牢,族中老人都骂他数典忘祖。后来他当上了尚书令,那些骂他的人来巴结他,被他拒之门外,吃了一顿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许多人都觉得他很怪,但更多人都佩服他,圣人更是喜爱他到一有空就召他进宫对弈,将他视为良师益友。
几名年轻才俊皆是在肚子里将王琊的生平往事挨个回想了一番,顿觉方才实在太过莽撞。
谁曾想,年轻的值京使并没有打起退堂鼓,或许他是想维护安南王府的体面,或许他是真的喜欢虫娘。总之,两人便这样相识了。
自那以后,两人多有相约出游,但彼此的关系似乎也只停留在寻常友人的层次。
而当王琊得知此事时,却没有太多的反应。作为三大王府所有值京使的顶头上司,他命人找来安南王府宗室籍册,将李暮苛从小到大所有记录在册的事迹看了一遍,然后给了一个“庸才”的评价。
王琊并不干预自己孩子的终身大事,比如虫娘的长姐二姐如今都未出阁,但作为幺女的虫娘其实曾有过一桩娃娃亲:他的妻子与广惠王府的主母乃是表亲关系,在身怀虫娘时两人曾打趣道,或许等虫娘长大后可以许配给当时同样在娘胎里的秋瑜君。只不过不知怎的,后来此事也不了了之,双方都没有再提起。
王琊只是将虫娘喊来,问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嫁人的准备。
此话一出,吓得虫娘顿时跪倒在地,哭成个泪人。王琊从来不曾对她说过如此重的话,虫娘能听懂阿父的话外之音。
虫娘先天不足,所以自小便如道姑般清心修行,读的都是老庄之学。王琊对幺女最为疼爱,此番见有人竟要将他的掌上明珠夺走,又如何不生气。
王琊气笑,学什么不好,学你两位阿姊。只是不愿见你所托非人,那李暮苛与你相识已有半载,到底是何打算,总得有个说法。以前不准你们与皇室贵胄来往,是为了避嫌,也怕你们涉世未深被人诓骗。那三家,在各自封地经营百余年,皆非好相与之辈。
虫娘点头,知晓阿父的用心良苦。她又道,这就去找那李暮苛,问问清楚。
那李暮苛,也是个混不吝的。原先因为个性软讷,迟迟不敢向虫娘表达心意。此番虫娘当面问他,娶是不娶,倒是激起了他的勇志。当即就说,要与家中通传,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谁知虫娘忽然古灵精怪,说不要那些旁的,只要李暮苛辞了值京使的官职,陪她修道,去游历大江南北,作一对神仙眷侣。
这可让李暮苛犯了难,左右踱步,最后他咬牙道,许他几日时间安排,毕竟值京使一职非同小可,不是说辞就辞的。
虫娘见他真敢辞官,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嘴上还要嗔骂一句,无量天尊,真是个木头脑袋。
即便是王琊也未曾料到自己的幺女会临时来这么一出,而李暮苛辞官的事也惊动了朝堂。值京使辞官,在大夏可是头一遭,竟是为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尚书令王琊的女儿。
可是想看王琊笑话的人最终都笑不出来了。圣人知晓此事后,直接赐婚,并且也允了李暮苛辞官之请。圣人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何不促成这一段佳话,大夏盛世,该有神仙眷侣矣。
故事的最后,李暮苛与虫娘相伴,离开了长安,化作寻常儿女,游历神州,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
此地常年冰封,万里飘雪,宛如世外之境。仅有几支在历朝历代战争中残存的敕勒人部族居住在此。
天授一百一十六载,当代瀚海王出巡狩猎,巡狩的队伍约有百十人。当他们途径北海时,便被北海壮美的风景所吸引。
夏天的北海,湖面上依旧漂着大大小小的浮冰,或许这些浮冰还未及完全消融,北方的寒风就又要将那湛蓝的水面给冻结了。
巡狩队伍包括瀚海王在内,见到此情此景的第一反应,皆是在想,在那深邃的水面之下,会有什么呢?如果是精怪,会是什么样的精怪?
可是北海周围实在太过安静,静到连飞鸟都没了踪迹。这让所有人都有些不安。没有野兽的地方,意味着有看不见的危险存在。
就在他们寻找落脚的村庄时,开始下起了大雪。这在安北都护府的地界并不算罕见。众人也只道是天公不作美。
终于,在山麓脚下,他们发现了一座敕勒人的小村子。村子里的男女老少们哪儿见过这么多披甲挽弓的护卫士兵,更没见过统治他们的瀚海王,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大夏子民,他们的祖先逃避战事迁徙到北海,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几十年前大夏人拓荒来到此地,他们方知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
村民们热情地接待了瀚海王一行人。这里没别的吃食,碗里锅里全是鱼虾,竟是没有其他牲畜的踪影。但这冰天雪地里,也由不得瀚海王挑剔了。席间,村中老人还为他讲述了一个关于北海水怪的古老传说。不过瀚海王平日里不事鬼神,只当玩笑听罢。
巡狩队伍就在村子附近扎营,夜里,巡逻的人点着火把,在纷飞的雪花中艰难值夜。
瀚海王的营帐中倒是暖和,但不知为何,瀚海王就是睡不着。就在之前,他便觉得这里的村民不对劲,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没有敬畏,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炽热。起初,瀚海王认为这些乡野村夫不懂王侯威仪,心说不知者不怪,但事后回想,这些敕勒人或许并非不知“瀚海王”这个名头的份量。
瀚海王越想越不对劲,起身穿戴甲胄,喊来左右近侍,决定再去那村子里瞧瞧。
只见深蓝的夜色中,靠近北海的岸边,整整齐齐地跪倒着一排村民。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对着辽阔的北海湖面祈祷朝拜。湖水拍打着他们的衣物,但他们丝毫不惧冰冷。
此时雪渐止,巡狩队伍的众人借着火光,终于看清了村民们的脸孔——他们的额头长出了扭曲的独角,脸庞上布满了疙瘩,疙瘩里似乎胀满了浊水,他们的颌骨处肌肤开裂,如同鱼类般长出了腮,口中獠牙丛生,手脚覆盖着厚厚一层狼毫般的毛发。
“村民”们被火光吸引,发现了瀚海王一行人,他们开始踉跄着爬向瀚海王等人,从他们的嘴里竟然伸出了血肉构成的利剑。
瀚海王一行人见状连忙边退边用弓箭射杀眼前的怪物,但寻常的箭矢似乎无法穿透怪物的毛发,这让瀚海王心中大骇,赶紧下令不得恋战,全员撤退。
最后,巡狩队伍折损了十余人,才将将逃出了村子的范围。瀚海王恐夜长梦多,便带着随从连夜赶回了最近的行宫。
事后,瀚海王再派军队去往北海寻找那个诡异的敕勒人村庄,却发现村子里早已空无一人,所有房屋里都布满了蛛网,湖岸边晾晒的渔网也破旧不堪,仿佛此地已经遗弃许久。
瀚海王很困惑,莫非那天夜里,所有人都做了一场噩梦吗。
天授七十六载,绿洲王派遣使者跟随西征大军,前往欧罗巴游览各国风情,归来后将见闻编纂成册,是为《大秦见闻录》。
其中,绿洲王对大秦罗马城的斗兽场最为感兴趣。人与兽相斗的把戏在中原亦不少见,但是数万人一同观看困兽之斗,那样的场面着实令人向往。
于是乎,绿洲王便决定在碎叶城兴建一座比罗马斗兽场还要雄伟的斗兽场。
这座名为梼杌瓮的斗兽场耗时十年才完工,花费巨甚,据说花掉的银子能堆成数座小山,并且绿洲王征用了当时其封地内大半奴隶,十数万奴隶一同在烈日下挥洒鲜血热汗的场面也颇为壮观。
当梼杌瓮斗兽场建成之时,碎叶城内大办庆典,光宰杀的牛羊就有万余头。
巨额的投入,自然也会有丰厚的回报。自斗兽场建成后,各种精彩绝伦的人与兽之斗或是奴隶厮杀轮番上演,所有百姓都可入场观看,所有人似乎都爱上了这种残酷、血腥的节目,他们在观众席上嘶吼尖叫,脸上布满青筋,唾沫横飞。碎叶城周边的人们开始聚拢到一起,自然而然也带动了碎叶城的商贸极速发展。
但实际上,斗兽场的诞生也催生了无数个人间悲剧,其中曲折,世道炎凉,一言难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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