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是平民们最重要的设施之一。无论是在城市还是村落,酒馆都承载着让劳累一天的人们放松解压的功能。
帝国醇厚的苦酪酒,巴希希王国热烈的栗花酒以及每家酒馆都会自制的特色麦酒,都是那些平民们所追求逃避苦难的必备良药。
只有在这些良药的辅助下,他们才能暂时忘记现实中的种种不顺,痛苦。将心中不快尽情地说给另外一旁同样醉得不成人样的陌生人,然后在早上忍耐着宿醉的头疼,神清气爽地继续工作。
只是今晚,在这个偏远村落那用茅草和木头简易搭建的酒馆中,一个穿着朴素亚麻服饰的男人却逃避得过于厉害了。
他并没有像柜台边的其他人那样大声哭诉着贵族和骑士老爷最近愈发严苛的征税和强征入伍,也没有小声议论最近帝国与相邻的奎雷泽王国的战事,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将酒馆里那散发着麦芽香气的啤酒灌下肚。
极度压抑的气氛从他哪里传出,就连身边那些喝着酒的人都感到酒兴全无。
“我说,亚夫你这是怎么了。骑士老爷又跑你哪里找事了,还是说你家孩子又闯祸了?”
一个挺着圆滚滚肚子的中年人拿着苦酪酒过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他是这个村落的村长,也因此清楚亚夫家的情况。
自他的长子被骑士老爷强征入伍去参加那场帝国的战争后,亚夫便一直都是这幅德行,每日干完农活后就来到酒馆买醉,但之前至少每次都会抱怨两句家里少了个干活的人把他累个半死。
说起来,亚夫前几天来喝酒的时候都还是抱怨个不停,但似乎并没有再提少了个干活的人这件事。
想到这里,略微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村长直接坐在了亚夫的身边,将自己手中的苦酪酒一饮而尽然后问那个年轻的酒保要了杯并不怎么干净的麦酒。
“嘿,亚夫,老实点跟我说。你的那位长子现在怎么样了,不会有缄仪官来你家了吧?”
村长口中的缄仪官是帝国的特殊职业,专门负责将为帝国而死之人的死讯告知他的家人并给予一笔抚恤金,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笔不算多么丰厚的抚恤金会被缄仪官自己吞下,但至少他们会尽职地将死者的死讯告知给家人。
而听到村长这样问的亚夫更是长叹一声,叹息声中有着数不尽的哀愁与纠结。
“村长,缄仪官早就来过我家了,我家长子早就死在那场战争中了。”
亚夫说道,而村长则是更加奇怪了起来,他喝了口麦酒,然后舔了舔自己嘴角的浮沫,沉思了片刻随后说道:“所以你并不是因为自己长子之死在这里喝闷酒,那又是为什么?你老婆也没出轨,孩子也没闯祸,地里的麦子也长得很好。除了贵族老爷越来越重的赋税,应该没有值得你抱怨的地方了吧,难不成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的事情?”
“没有没有,村长你一直都对我们很好,再怎么说也不应该是你的问题,实际上——哎。”
亚夫说到一半,嘴又停住了,他脸上露出十分纠结的表情,仿佛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说出自己所发愁的那件事情。
“嘿,亚夫,别忘了。我是你们的村长,你们有什么难事我当然应该帮一帮,相信我好吗?”
村长重重地拍了拍亚夫的背,想用此行动让他安下心来。而亚夫则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麦酒,在用酒精为自己下定了决心后,才终于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忧虑的事情。
“实际上,在缄仪官告知死讯后不久,我家那位长子就突然自己跑了回来。”
村长大吃一惊地站起身,这当然不怪他,帝国的兵役十分严苛,常有人想要逃脱兵役回到家乡,而军队会将其当做死亡处理,缄仪官也会来告知家人他的死讯。
但如果逃兵回到了家乡,甚至家乡里的人故意帮忙掩盖他的痕迹被发现了的话,那么等待那个逃兵和其他人的就是来自帝国的制裁。
家里的青壮年劳力会被拉去发配到帝国的边境成为苦力,而女人则会被带到裁衣厂和制革厂为前线士兵裁剪衣物,他们每日的生活将会十分艰难,所有的待遇都会变成奴隶的档次,甚至连未来生下的孩子也会继承他们的职业,永无出头之日。
如果亚夫的长子真的是逃脱了兵役并回到了家乡,那么村长要做的就不是什么帮助亚夫了,为了整个村子人的未来,他一定要去找贵族老爷将此事告知给他们才行。
这样就算贵族老爷最终还是决定惩罚他们,也不会将他们交给帝国,最多就是更加严苛的税赋而已。
亚夫又灌了一口酒,在等待酒保给他重新续上麦酒的时候,亚夫指了指酒馆柜台上那个雕刻地栩栩如生的雕像。
那是传闻中帝国的开国皇帝击杀魔鬼的雕像,穿着一身华丽繁复盔甲的皇帝将剑刺入那丑恶的魔鬼身体中,充当血液的麦酒也顺着剑不断地落下。
村长瞬间领悟了亚夫的意思,小声地确认道。这种事情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帝国的猎巫人一旦听到了风声,一定会带着火把和枪炮来这里把所有的人赶尽杀绝以绝后患。
这可比逃脱兵役导致全村人全被贬为奴隶要恐怖得多,一想到这里,村长那本来就不算很好的胃就开始痛了起来。
于是村长不甘心地问道,试图找到亚夫口中话的漏洞,但亚夫则是点了点头。
“当然能确定,毕竟我都已经亲眼所见了,我那孩子中邪的过程。”
亚夫说道,正当村长想要继续反驳的时候,柜台上突然又坐下了一个陌生男人,他唤来酒保,要了一杯麦酒,随后便在哪里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亚夫有些奇怪地问道,他平常除了干农活便是来酒馆买醉,倒是很少在村子里走动,对于这个突然坐到他们身边的陌生男人,他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外地人,最近才到我们村子,你可别跟他扯上关系。我可看见这家伙手里的家伙了,那可不是什么旅行者用来防身的劣质武器。”
村长警告道,而亚夫则是点了点头,一脸好奇地看了眼那个陌生男人:“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家伙手上的老茧比我这干农活都多,我可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村长站起身来,将手中最后一点麦酒也喝个干净,随后丢下几枚铜币带着有些走不稳路的亚夫离开了这里。
此处正值纳鲁力量最薄弱的季节,即便是在晚上空气中也掺杂些许热量,拍打在因为饮酒而脸红的村长和亚夫脸上,带来了刚好合适的凉意,让他们的精神也为止一震。
“走,我们去你家看看你家长子究竟怎么回事,我可不想村子里面有什么邪术的存在。”
本就没喝多少,此时彻底清醒的村长拉着亚夫前往了亚夫的家中,而他们前脚刚走,身后那名陌生男人也走出了酒馆,如同看见了村长离开的方向一般往亚夫的家里走去。
迎接村长和亚夫的是亚夫的妻子,她的脸上有着雀斑,尽管岁月让她的体态逐渐丰满,但那张年轻时能够称得上美艳的脸庞却没有发生多少变化,依旧光彩照人。
她将亚夫村长带到屋内,两杯从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下肚,让亚夫终于脱离了醉酒的状态。
“我跟村长说过我们孩子的事情了,查丽雅你说得对,我们必须得想想办法。”
亚夫冲妻子解释道,而妻子这才有些犹豫地指了指屋外。
亚夫站起身就要拉着村长走到外面,但这时查丽雅却突然叫住了他。
查丽雅的提醒并没有让亚夫放到心上,他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便拉着村长走出了门来到了自己的麦田地里。
纳鲁的力量最薄弱的季节,就是这些自然造物生长最繁茂的季节,麦子的麦穗上接满了果实,沉沉地被压弯了腰,而亚夫的长子就在麦田地的中央静静地坐着,他还穿着被征召入伍时的皮铠。
亚夫大声呼唤起了麦田地里长子的名字,随后又转头对村长说道:“正如你看到的,我家长子自从回来后便衣服也不换,饭也不吃,每天晚上就坐在我的麦田地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昨天甚至还在他睡过的床上发现了不少血迹。”
亚夫专注在诉说着自己孩子的奇怪之处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村长愈发惊恐的眼神,他指着麦田地里缓缓回头的亚夫长子,嘴上发出了充满恐惧的叫声:“怪物,怪物啊。”
这才回过神来的亚夫看向麦田,眼前出现的长子模样让他险些跌坐在地。
那是一个浑身肿胀,皮肤溃烂,甚至眼窝深处开始出现蛆虫的恐怖怪物,他那开始发黄的牙齿咀嚼着一只还在抽搐着的田鼠,惨烈的叫声从他的嘴里,老鼠的口中不断发出。
伴随着一声异常巨大的吞咽声,老鼠被那名叫亚克的怪物吞下肚中,他开始缓慢地走向亚夫和村长所在的地方。
而村长和亚夫则被吓得楞在原地,巨大的恐惧让他们连挪动自己的脚步都如此艰难,但直到亚克走到身边,亚夫和村长也没有等来预期之中的痛苦,亚夫反倒听见了亚克回家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父亲,带着家人跟我一起去到来世吧,那里有无穷无尽的美酒,有无穷的食物,没有贵族老爷苛刻的杂税,没有战争,没有饥饿。”
亚夫抬起了头,预期之中的恐怖并没有出现,亚克依旧穿着皮铠,没有溃烂的脸庞露出他离开时的笑容,他的双手逐渐靠近,与亚夫相同的淡蓝色瞳孔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
一声大吼却打断了亚克的动作,回过神来的亚夫发现眼前的亚克又露出了那副恐怖的面容,一只蛆虫差点钻入自己的手中。他吓得大叫一声甩开了亚克,连滚带爬地远离了他。
而村长则不知从哪里捡到了一根看起来很结实的铁叉,用一记直刺狠狠地刺向了亚克。但刺入身体的绵软感,和根本没有血液流出的伤口让他心里大叫大事不好。
怪物愤怒地吼叫着,似乎在责怪村长坏了他的好事,两只手燃起了诡异的黑色火焰,将铁叉用力掰弯。
见到这种超越认知的怪物,村长终于也吓破了胆跌坐在了地上,痛苦不堪的胃部促使他呕吐了起来,糟糕的呕吐物就像他此时的思维一样,混乱不堪无法思考。
就在他两人都即将被这个怪物抓住时,一抹银色的光芒却突然划破天空,一把长剑突然插入了怪物的身体内,只是短短的一瞬,怪物便发出痛苦的怒吼。
村长和亚夫看见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如同传送一般突然出现在怪物的身边,一把短剑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上,随后轻轻地一挥便将怪物的四肢与头颅分别斩落,随后用一根又一根细长的银色刀刃将其钉在了地上。
怪物没有行动能力后,他才从腰包中取出了一份灰色的药剂,将其洒在了怪物的头颅之上,烤肉的滋滋声与怪物的惨嚎声不绝于耳,直到最终头颅彻底化为了骨头后,男人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男人的声音很奇特,低沉而沙哑,就像嗓子曾被什么东西灼伤过一般,而亚夫和村长也认出了眼前这人就是原来在酒馆里遇见的陌生男人。
亚夫壮着胆子朝正在将捡回来的长剑擦拭干净放入剑鞘的男人问道,而男人则是皱着眉头看了亚夫一眼。
“他死在了战场上,变成了僵尸,想要回来把亲近的人也变成那样。”
“将这个尸体连同这片麦田地一起烧了,这片麦田地已经被僵尸的魔力侵染了,如果你们不想村里面有人变成僵尸的话,就把这些麦子都烧掉。”
“没,没有其他办法吗大人,这可是我们家过冬的粮食啊。”
亚夫听见男人的话惊恐地说道,而村长也在一旁帮腔。但男人只是冷漠地看了亚夫一眼,随后看向村长。
村长有些犹豫,他一点都不想跟这种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正常人的家伙单独相处,但也害怕得罪了他,最终他还是选择靠了过去。
“那户人家已经不可能过冬了,那只僵尸在他们家呆了不短的时间,他的魔力早就已经将他们玷污了。之所以看不见那只僵尸的真实模样,也是因为他们逐渐在被那只僵尸同化。”
听见这句话,村长首先看了一眼还坐在原地,似乎没有力气站起来的亚夫,仿佛亚夫此时就是个移动的瘟疫一般。
“死亡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如果不想要你们全村都变成僵尸的话,就将他杀了然后放在麦田里一起烧死。记住,用炉灶下的灶灰混合成的水对这些僵尸有奇效,在烧掉他们的尸体前,最好先让他们的尸体浸泡下这种水。”
村长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亚夫是公认的好人,村里的大家都很喜欢他。而他此时却要杀死这样一位好人,他不由地想要让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代劳。
但男人却丝毫没有拔出武器的念头,他看着那个还瘫坐在地上的男人,在村长没注意的角落,男人却注意到了一块溃烂的痕迹。
“他还是人类,我不会打破我的誓言,如果你们不想解决它,那么我会等到他变成了僵尸再来解决它,只是这时间或许会很久,也许久到你们无法接受。”
甩下了这句话,男人离开了这里,村长只来得及在他的脖颈处看见一块被剑贯穿的蛇刺青,在回过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边拿着男人留下的短剑。
他犹豫着,看着那块已经变成了白骨的怪物头骨,手上的短剑仿佛发出了滚烫的温度,让他想要迫不及待地丢掉这把武器。
“神爱世人,若人自爱,则有福。若人自轻,则毁灭将近。”
轻声吟诵着这句唯一会的祷词,村长最终下定了决心,握紧了短剑慢慢走向了亚夫。
血液缓缓地流了出来,还是滚烫的鲜红,在这昏暗的夜晚之中,这样的血不会只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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