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这个房间占地宽敞,却灯光昏暗、装潢极简。男人坐在那里,双手十分自然地垂向腰腹,并像许多电影里高高在上的权威人物那般,十指相互扣嵌着。
“我孙子,英雄。”米雷歪歪脖子,调整了一下坐姿,“用伊斯塔加字母写出来的感觉很怪,但在日语里,这是一个很常见的姓氏。”
“日语?你是日本人?”男人挑起了眉毛,“我以为古地球的文化已经彻底中断了。”
“不是以前那个日本,是新日本联合,建立在琉璃尾群岛的怀古主义政权。”
“挺新鲜。”男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时在他身后,占据整面墙体的巨大鱼缸忽然暗沉,一只庞然大物从远方游来,一时遮盖去了所有发光的蓝色水波。男人的笑脸因此而浸入黑暗,显得有些狰狞,“介绍一下你的故乡吧,我对极圈之外的发展不太了解。”
“没什么好介绍的。所谓怀古主义,不过就是一种劣质的cosplay。武士、忍者、幕府,动漫、偶像、流行乐,还有寿司和捕鲸船,这些全都是我们从古地球历史的残垣断壁中拾捡起来的,让如今的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你的极圈公民数据显示,”男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绽放微光,“你在圈外的户籍是17号日本,这是什么意思?
“每座城市都不愿意放弃‘日本’这一名称,所以我们论资排辈。17号日本是最年轻的日本。”
最年轻的日本,最偏僻的日本,最肮脏的日本。每一个日本都能从断壁残垣中拾捡东西,但轮到17号时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首相伊藤三郎在残败的数据库中翻翻捡捡了三天三夜,最终只找到了“军国主义”、“神风”和“慰安妇”。
“有意思。那么你的这个外号,‘米雷’,这听起来也像是伊斯塔加字母,这是怎么来的?你去过伊斯塔加吗?”
“到天顶山大学做过交换生,当时在南城的一户人家里借住。那家主人姓米,她爱人姓雷。”后来战争爆发,那对老夫妇一个饿死,一个被兵痞枪杀。
“机械工程。”他实际没上几节课,对课堂的记忆如今也仅剩下那位身材姣好的美女教授。也不知道她后来如何,很大可能是死了。
“说来话长。”米雷停止了破碎片段式的回忆和胡思乱想,淡淡地哼了一声。
“这样的话我也不追问了。好,下一位……”男人将目光稍稍偏倚,转向了米雷身旁的那个位置。
只听刷的一声,这是椅子的滚轮正在向后滑动。紧接着,又有一声尖锐的金属咆哮撕破了空气,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鱼缸中的庞然大物恰好在此时缓慢游去,使耀眼的水波再次溢满了房间,在那道锐利的弧上燃起蓝色火焰。
“你是日本人,用武士刀的却是他?”男人似乎在说一个玩笑,尽管那冒蓝火的刀尖正直直对着他的鼻梁。
“少他妈废话,从刚才开始你都在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呢?到底是要做生意,还是查户口?”米雷的好同事,亚历山大一脚踩上了那张流线形状的灰白色办公桌,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
雷格.伊文斯,比尔.伊文斯第九个妻子的第十二个孩子。他们这次生意的雇主,西街上流社会的最上流。
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在这样的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如同打进这寂静室内的一声闷雷。三人的脸都在此时罩上了刀刻般的黑色阴影,就像老的黑色电影里那样,又冷又硬。
“我只是按流程办事,顺便认识一下新朋友。”雷格耸了耸肩,“毕竟我最开始指名的是首席拾荒者柏鲁斯.莱卡,我对他稍有了解,对你们二位却不太熟悉。”
“朋友?”亚历山大冷笑着说,同时极具威胁性质地转动了一下刀刃,“朋友可不会随便骇入我的公民数据库。”
“生气到……想在这里把你斩得四分五裂。变态偷窥狂。”
“我觉得你有些小题大做了。”雷格呵呵笑道,抬手摸了摸太阳穴,“我相信,朋友和朋友之间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你他妈的说……嗯?”亚历山大忽然语塞,因为他在视网膜光幕内看到了一连串,他平日里难以想象的巨大数字,“我操。”
他默默将武士刀收鞘,把脚挪了下来,又徒手擦了擦被自己踩脏的桌面。
“大哥,其实我刚一进门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您这个人啊,气度非凡。我呢平日里就是老容易气急,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都是朋友。”雷格打断了亚历山大那套说辞,轻轻提起嘴角,“我们可以继续了吗?亚历山大先生。”
就在亚历山大笑嘻嘻的坐回原位时,米雷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你搞什么呢?”
“别闹,面试呢说什么悄悄话。”亚历山大用胳膊肘使劲顶了顶米雷,转头又对雷格满脸堆笑。
“他这是给你下了药?还是在你的深脑里植了程序啊?”
亚历山大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什么程序,你懂不懂啊。”他刻意压低声音,凑近到了米雷的耳边,“五千万啊五千万,他妈的这逼说给就给,眼都不眨啊。”
“亚历山大先生。”雷格咳了一下嗓子,“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开始了。”
“加州,这也是一个……”他转头看向了米雷,“怀古主义政权吗?”
“不不不!此加州非彼加州。我们这个加州叫加加帕克图斯州,位于新阿格利马的西海岸,特点是有很多科技公司和知名大学,还有全世界最牛逼的电影拍摄基地。”亚历山大平日里提起他的老家,只会提起脱衣舞女和致幻剂,还有横穿边境、杀人如砍瓜切菜的走私犯。他今天说的版本大概是面试特供版。
“听起来和那个加州差不多。”雷格倒是对他的老家情况如何毫无兴趣,“所以你为什么会来到极圈?”
“哈哈哈哈哈哈哈……”亚历山大憨厚地大笑,笑着笑着就仿佛气球泄了气,“这个嘛,说来话长。”
“你们两个的话都很长。”雷格低低叹了一声,“不过我不是一个,变态偷窥狂。我对你们真正有价值的那部分隐私没有兴趣。”
随后他拍拍手掌,在鱼缸的玻璃表面展开光幕,“好,我们开始聊聊生意吧。”
只见光幕上绿影流动,迅速构建出一台圆柱体状的厚重机械装置。
“这是什么?”米雷还是头一次见到结构如此奇特的机械装置,与其说这是一台能够在能源的驱动下进行运转的装置,不如说更像由某某主义流派的艺术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加百列能源转化器。专用来处理C814号矿物的有害废料。”
“天堂公司的专利技术。”米雷挠了挠幻痛的右手腕,在上一次前去挖掘天堂公司的科技垃圾时,他险些被几名雇佣兵砍去右手。
“位置呢?”亚历山大两手抱胸,语气低沉。天堂公司的名讳把他迅速从面试状态中踢了回来。
“罗曼蒂克冰坑,位于东街的,也是整条马布鲁诺大道的尽头。”
“罗曼蒂克?”亚历山大啧了一声,“那可是个联邦管区,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
“但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整个罗曼蒂克系统都是机械化的,这意味着只要你们能够跨过系统外围,便能得到联邦规格的全方位保护。到了那时候,你们在坑内想干嘛就干嘛,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
“所以你有办法让我们跨过系统?”米雷狐疑地眯起了眼睛。
雷格点点头,摆动手指,让光幕中显现出一个女人的脸,“你们首先要去阿尔法大厦找到她,研究员辛迪尔。他会帮助你们跨过罗曼蒂克系统。”
“嚯,美人儿!”亚历山大的兴致又被激发了。严肃总是不能在他身上久留。
那只不知是鱼是狗,实际好似无数人体纠缠而成的庞然大物,此时再度从光幕后方游过,为三人之间的狭小空间铺着暗色。
“我不会过问那些我不该问的东西。”米雷歪歪脖子,再次调整坐姿,“你对那个研究员有信心吗?”
“原来如此,我懂了。但是,五千万还远远不够。”米雷笑了笑,“得加钱。”
“好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亚历山大当即起立鼓掌,“那大哥,我们啥时候去阿尔法大厦见辛迪尔小姐?”
“别急,朋友。”雷格呵呵大笑,“我们还剩最后一个环节。”
“啊?”亚历山大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那张傻脸在雷格的双眼中慢慢消失,看着雷格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他抛弃自己的躯体离开了。
紧接着,周围墙体响动,缝线开裂并旋转、扭动并扣合。灰亮的关节在黑暗中闪烁出危险的信号,枪口如黑洞那般深邃,像漫天的星辰那般繁多。扬吉斯安保机兵,4代多炮管型号,因容易对深脑造成破损而违反联邦人权公约,在许多年前就已停产。
“他什么意思?”亚历山大拔出了武士刀,并用茫然的眼神瞥向米雷。
“最后一个环节呗,”米雷嬉笑着从腰际取出双枪,“能力测试来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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