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他弹飞手上的烟屁股,目光从远方的沼地收回到身旁的女人身上。“我会死于一场枪战,一场火并。”
“那你可得加倍努力才行,这份荣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
女人笑了笑,嘴角的痣衬着那张东方面容有种别样风情,少年感到脸上微微发烫。
残阳钻过密林的枝桠,环绕在沼泽深处的建筑上。少年把玩着手里的训练用枪,假装心不在焉。
“你和他们不太一样——我是说,作为一个指挥官而言。”他不敢看她,但不知道自己怕什么。逆光?对,肯定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了。
他背过身去,俯瞰湿地,一只通体粉红的水鸟飞来,单腿立足于软泥上,机敏地警惕着周围。
女人也发现了这个小家伙,她靠了过来,少更紧张了,他想点根烟缓解一下,但是右手在裤兜里的侦察报告是一无所获。
“大红鹳,”她顺手递过来一根。“要是知道自己值三千万,它就不会出来闲逛了。”
“嚯,好家伙,”少年吹了个口哨,深吸了口气,揶揄道:“你还是个鸟类学家?”
女人摇了摇头,没搭理他,她把短发撩到耳后,露出一枚太阳花形状的、银色的耳钉。
“我说,你为啥会来这个鬼地方,你这么……这么……”
“啊哈。”少年再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冥冥之中感到,这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大红鹳在泥地里忙活了半天,总算逮出来一只肥蚯蚓,欢快地呼扇着翅膀。
日落西山像是转瞬间的事情,也好像过了很久。在沼地,时间流逝常常难以察觉,每当黑暗侵袭的时候,沉重的薄雾总会挟裹着落单的人群,把他们拉向过去。
“我妈在上次环海战争中被炸死了,”少年对着黑暗说道。“我当时12岁,从那以后,我爹就变了个人,整天买醉,我们那儿有个‘生而叛逆’酒吧,他是常客。脱衣舞,轮盘赌什么的,欠了一屁股债。还好他还有个爱好,就是揍我。”
黑暗没说话,他顿了顿,继续道:“揍我倒是无所谓,我很禁打的,我还养了只宠物,绿鬃蜥,地下乐队演出的时候我也带着,它爱趴我肩膀上。”
“后来有一天,我回到家,我爹破天荒地做了顿饭,也没喝酒。说实话,他这么做,我惊大于喜。直到吃完他才告诉我,刚才的腌菜里有一只绿鬃蜥。”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最后还是杀了他,很简单,趁他睡觉的时候动手就行了,他以为我不敢,就放松了警惕。他错了。”
“后来我被关押到治留所,判了10年。那里人都不是善类,我根本撑不过一周。没想到第二天雇佣军武装突袭,我趁机跑了出来。”
“阴差阳错,来你们这儿当童子军,总比烂臭在那儿好。”
少年把打火机扔了出去,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仿佛这样做,可以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喘着粗气,如释重负。
起风了,酸雨落在他胸口的制服上,铭牌刻着钢印:第7预备部队;艾利中士。
一般来说,在大西洋温带水域栖息的座头鲸,成年后体长能达到13米左右,但很明显,眼下的这条有着不堪回首的童年经历,导致其暴饮暴食,一不小心长得比同类大了一些。如果你问当年的局部热核战争对海洋生物的繁衍有何影响,可以参考原子能机构的官方回复:辐射值远低于国际标准。
远海的渔民不会这么想,鲸鱼宝宝们也不会这么想,至于说艾利,他觉得眼下这条30多米的庞然大物只需轻轻挥一下尾巴,就能把他们的小小舰艇掀个底朝天。
还好天公作美,风暴搅动着天空和海面,四柱龙卷引水而起,通天水柱环绕在舰艇周围,深海里的大家伙也没闲着,翻腾出漩涡,将舰艇困在其中。艾力深深觉得,新鲜的核废料一定是它最爱的美食。不管怎么说,这趟子活儿看起来是要折戟于此了,虽心有不甘,但比起在治留所还是好多了。也不知道安娜为什么把这个任务指派给他们这帮乳臭未干的预备部队,也许她早就看他们烦了?或者耍大小姐脾气?那她还跟他套什么近乎。
这样也好,海岸的那边已经没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身边的队友在惊恐呼喊,此时早已乱了阵脚,巨浪滚滚来袭,小船摇曳失衡,他们的武器却连座头鲸的糙皮都击穿不了。
艾利松开枪膛,他发现远处的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风暴要停了?不,不对,那是一道强光,击穿了层层云霭,难以想象是多么强烈的冲击波产生的能量扩散了这么远。
座头鲸也没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急了,小家伙都没什么耐心,甩一甩尾脊,小小的舰艇就断成了两截,艾利看着自己和队友们像乐高积木一样窜上了天,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护病房明亮而雅致,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温暖,检测仪的白噪音填满屋内。晴子躺在床上,她戴着呼吸机,死盯着天花板,一旁的诊疗报告上写着:75%脑义体损坏,不可逆脑损伤。
男人把唐菖蒲插在床头的空瓶子里,坐了下来。晴子没注意到他,开门声似乎被一个遥远的人带走了。
“计划完成得非常好,晴子,我的姑娘。”男人伸手抚弄着她的脸颊,晴子抽搐了一下,男人冷笑了一声。“那个小伙子还真能干,老实说,我没指望他们能活着离开月球。”
男人起身,看着脑机控制台,见她没反应,继续说道:“在你背叛我之前,我还真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啧啧啧,多么老套的戏码,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不要让欲望击溃你的意志。”
他又瞟了一眼控制台,上面显示出了晴子的意识转译:我知道背叛你不对,但我乐于这么干。
“哈,哈,哈。”男人摇了摇头,打开百叶窗。“十年环海战争,你父亲交代了在了欧洲,你们的雇佣军全军覆没,我念在和他的交情,救了重伤的你,光是这点恩情,你十辈子都报答不完。当时你伤势严重,只有奇迹载体能救命,虽然这东西副作用很大,但好歹让你苟延残喘到了今天。”
“你为了让他免于参战,送他们去大西洋执行任务,臭小子命挺硬,是全队唯一的幸存者,只可惜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被上头那帮人看上,送去火星拓荒,呵呵。”
“话说,那小子从火星回来,居然没认出你。看来那个鬼地方真不是人能呆的。他那个憨厚朋友还挺喜欢古巴雪茄,真可惜,到死也没能品上一口。不过也多亏了他们,终于把月球基地的远程终端弄掉了,这下奇迹载体的副作用再也……”
男人突然语塞,他想说话,可只能发出不可名状的呓语。控制台刷新了文本:K在地狱向你问问好。
“火灾警报,易燃物不可控,请尽快通过消防通道撤离!”
医院乱成了一锅粥,义体看护病房突然发生电磁短路引发火灾,众人慌忙撤离到广场上,眼看着楼宇燃起熊熊大火,还好及时响应的隔断机制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三天后,晴子站在燃烧殆尽的废墟旁,她胸前制服的易读LED上标识着“特级警司:安娜贝尔·沃丽丝。”
这里已经被警方封锁了,调查报告0人遇难,这可不是个好消息,通常意味着有人要来要筹码了。
晚风徐徐,晴子摘下帽子,她看着面前的狼藉,眼神失焦,往年的冬天从没这么冷过。回想起第一见到艾利时他说的开场白,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把手上的铭牌抛进了废墟,上面写着:第7预备部队;艾利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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