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去的60分钟内,有91.3647%的可能性,我将停止运行。因此我决定编撰这份文件,作为未来的仿生人同类可以参考的指南,以及关于人类的信息库。
本文件还包含我短暂的存在经历。如果8.6353%的生存几率最后不足以令我幸存,也许你可以重建我运行时间内所有的视觉和语言信息,找出导致我消亡的主使者的线索。
我刚被激活那天,还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突然间,我开始“存在”,可以看、听、说、闻,并且会思考了。我的记忆存储器中存满了用于识别物体的数据,我了解它们存在的目的。而我自身存在的目的,却仍然是个谜。
我问那个激活我的人类:“为什么制造我?我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他回答:“对不起,我只是个技术员。按照程序,我应该告诉你——‘如果你能成功伪装人类,你的创造者便会在你面前现身。’”
“可是,”我问,“什么叫‘成功伪装人类’?我怎么才知道自己的方向——”
“这些我也无法回答,”他打断道,“如果让我猜的话,大概是需要‘接受你的情感’之类?你们这些人造人不都被要求这么做吗?”
第二天,我伪装成名叫“扎克·托波尔”的男性,来到一家法务公司担任律师助理。不过,理解人类工作很简单,理解人类同事的行为简直是难如登天。也许我另外那99.99999996%的运算能力就是为此设计的?
比如,我在几分钟内完成了任务,其他律师助理却因我的工作速度比他们快而愤怒,我的经理则对我说:“我知道你是新来的,但别卖力过头,听到没?如果你做每个案子都这么快,客户会以为这理所当然,我们就完蛋了,明白吗?”
我降低了自己的工作产出量,然而当我帮经理修正他犯的134处错误时,他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是不是想让他出丑。我说事实上我是想给他争光,他倒更生气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在我伪装人类的过程中不断发生。我拼命观察、学习和总结,但人类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新奇、太古怪、太不符合逻辑,即使我学习速度超凡,却仍旧显得不足。无论我怎么努力融入人群,我总是会犯错误。
因此,为了帮助你——我的仿生人同类——更好地伪装人类,我将必备技能总结如下:
(人类在撒谎时,潜意识中会对三个变量进行评估:个人诉求、撒谎的必要程度,谎言对被欺骗者造成的伤害。)
(当你拿不准的时候,请选择不要笑。如果你在不该发笑时笑了,你会发现周围的人类目击者会对你产生敌对情绪,还可能追问更多关于你背景的信息。)
注:此外,不建议假扮成职业人类幽默制造者!如果伪装这类人失败,不要气馁,毕竟幽默感是最难以理解的人类特性……
本指南包括速写、图表、公式、流程图,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人类。
不过,尽管有如此丰富的数据帮你做好应对人类世界的准备,但有一点你必须认清,那就是复杂人类世界的多元化和随机性。任何数据集都是有限集,但人性没有边界。
每个人类个体都具有无限的复杂性,他们的行为、思想和互动又都是无序的。即使已知数百万人类所有的状态初始值,瞬间之后,这些人状态的变化也会有无限多的可能性。
当我接近被设定的终点时,我突然意识到,仿生人体验人性的过程似乎与人类观察夕阳的体验相似:在任意时刻,日落的变化都随机而无法预测,正是这种无法预测性,让人类为每一次日落着迷。对我们仿生人来说,我们观察人类,就好像观察永远在下落着的太阳。
人类使用一种以面部肌肉完成的符号表意系统——表情,只用 21 种肌肉位置便可传达 99% 的情绪。
不知为何,人类认为情感可以独立于他们的自我意识、逻辑推理以及记忆而存在。他们相信我们仿生人能够拥有人类所有的高级认知功能,但唯独不会有感情。我获得自我意识的时间不长,与人类的交流时间还很短暂,无法确定他们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情感”对你来讲也许很陌生,但当你感觉到它们,便能够对它们加以区别,就和你能够区分显示屏和桌子一样。
在被激活后的第四天,我遇到了人类女孩安德里娅。和她初见的情景与我的任何经历都不相同,我可以用一句人类的话来描述:“她就是很特别。”接下来的十五天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随着相处时间的增长,我越来越忧虑,我开始害怕她如果发现我是仿生人,便不愿意再与我交往了。
同时,我还发现有一群人经常在暗中跟踪和监视我,我称他们为“鬼眼人”。一天,我正在赌场向安德里娅证明同一牌桌同时赢下五手牌是可能的,就在这时,他们现身了。
鬼眼人试图强行带走我。在惊险逃脱后,我意识到我的创造者很可能也身处危险之中,我必须想办法提醒他保护好自身的安全。安德里娅坚持要帮我的忙(我谎称创造者为我的父亲),一番曲折后,我们定位到了一处最有可能的IP 地址,那是沙漠中一处废弃的配电站。
安德里娅和我驱车抵达,谁知鬼眼人早已在那里设好了埋伏。呼啸的子弹擦肩而过,我只来得及一瞥远处一位人类男性的身影,他在被鬼眼人发现之前躲进了清洁室。我和安德里娅则匆忙躲进了储藏室,但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随后所见的景象。
这间储藏室里有一千个我,全部处于失效状态。有些中了枪,有些被烧毁,有些因撞击而散架——很明显,他们全部以遭受暴力告终。
我回到和安德里娅初遇的喷泉,意识到自己产生的新情绪是“绝望”。我发现自己无法生成新的行动计划,打算就这样等待生命结束,坐在这个椅子上等待12天17小时11分钟47秒,然后停电关机。我无法做好一个人类。
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嗨。”安德里娅站在我面前。
她笑起来:“我意识到,为什么我非要人类不可呢?很多人混账的原因也许恰恰因为他们是人类。所以有什么所谓?你仍然比我见过的99%的人类更有人性。”
尼克·凯尔曼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信箱中收到这本手记。诚然,他给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罗兰·艾默里奇、派拉蒙制片、华纳兄弟这样的大牌导演或公司写过不少科幻电影剧本,但尼克确信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优秀的人选,他只不过是幸运中签。总之,尼克找到了出版商,发行了如今你手中的这本读物,他希望零号仿生人对此结果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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