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回家以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她一方面因维克托的恶意揣测生气,一方面又怕自己的心上人在战斗中受伤。她知道不该往坏处想,但胸口总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压着,那些伤兵的样子怎么也忘不掉。她望着天花板发呆,泪水便顺着眼角流下来。
晚饭时间伊莉莎仍没有下来,卡佳便对伊卡斯特说:“你上去看看。”
伊莉莎的房门没有锁。伊卡斯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伊莉莎细细的声音:“进。”
伊卡斯特推开门,见她仍躺在床上,没有盖着被子,也没有脱鞋,微闭着眼,枕头还湿了一块。“吃饭去吧。”伊卡斯特说,“还是我给你拿上来?”
“不用麻烦。”伊莉莎的声音很虚弱。伊卡斯特见她嘴唇苍白,脸上全是汗,赶紧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我去叫妈妈!”伊卡斯特说。
不一会,卡佳、伊洛彭斯都上来了,围在伊莉莎床边;伊多普亚在门口候着听候差遣。伊莉莎见爸爸妈妈都围着自己,便强撑着坐起来,微笑:“我没事!”
卡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慌张起来:“你发烧这么严重!还说没事!我们赶紧去医院!”
“不行!”卡佳坚持,“还是去看一看,太严重了!伊卡斯特,你去拿条湿毛巾来!”
伊莉莎乖巧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依偎在卡佳怀里。她的脸也很烫,红扑扑的。她是那么虚弱,那么需要照顾,卡佳想起自己刚来这个家里的时候那个不到两岁的伊莉莎,也是这么需要照顾。她和卡佳睡在一起,卡佳就抱着她,给她讲故事。虽然伊莉莎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但卡佳一直视之为己出,即使在怀着伊卡斯特的时候仍尽心地照顾着她。
伊卡斯特递来的湿毛巾打断了卡佳的回忆。卡佳用湿毛巾细细擦着伊莉莎的脸。伊多普亚在门外说:“老爷!夫人!车找来了!”
“不用,我能走。”伊莉莎说着就下床了。伊卡斯特和伊洛彭斯一左一右扶着她。见伊莉莎自己确实能走,卡佳稍稍安心一些,又紧攥着五芒星念叨:“塞洛维神啊,我诵你的圣名以吓阻疾病,病痛便因你的圣威而离之远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伊莉莎扶上了马车。马车很宽敞,她伊莉莎可以在后排屈膝躺着,于是卡佳又给她拿来个垫子枕着头。伊莉莎真的在车上睡着了。剩下的三人坐在她对面,伊多普亚坐在车夫旁边。
“我的孩子!这种时候可不要出什么事呀!”卡佳念叨着。
“够了!”伊洛彭斯心烦意乱,“能出什么事?你能不能安静会?就你关心孩子?”
“说还不让说了?我还记得伊莉莎三岁那会也生了场大病,你呢?你就在写你那破书!”
伊卡斯特赶紧劝架,“爸爸,妈妈!少说两句,让姐姐休息会!”
伊莉莎紧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额头虚汗直冒。她似乎在做梦,发出含糊的声音:“伊德维奇……伊德维奇……”
伊莉莎看见伊德维奇对着她笑,张开了宽阔的臂膀要拥抱她。她依偎在伊德维奇怀里,他的怀抱温暖的像太阳一样,让伊莉莎脸红的都有些发烫。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只有她和伊德维奇两个人,伊德维奇的笑容是那么英气逼人,自己就好像喝醉了一样,晕乎乎的,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倒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直往下坠。
“这时候了还念叨那小子!”卡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又质问伊卡斯特:“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伊卡斯特也很焦急:“我也不知道啊!或许是今天太热了?去的时候她就说车子太闷热,回来的那辆马车车厢里也有点怪味。”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医院。伊多普亚忙着去挂号,其他人先送伊莉莎去看医生。医生与伊洛彭斯相熟,很快确定了病因:“不是什么大事,挂个瓶就行。”
说着他嘱咐护士去拿药,又说:“这药本身就不是很好获得,现在打战,药品优先供应前线,这药后方储备的不多。也就我们相熟我才先给你用,否则都是要登记审批的。”
伊洛彭斯谢过医生,医生摆手:“小事小事。你们去输液室吧。”
大家手忙脚乱地扶着伊莉莎去输液室,等她坐好了、护士扎好针以后,大家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伊洛彭斯看着那绿色的药液一滴滴注入女儿血管里,回想着医生刚刚说的话,心中很不是滋味,“我去外面抽根烟。”
“你不是戒了吗!”卡佳很奇怪地看着他,“医院里怎么能抽烟!”
伊洛彭斯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戒烟好几年了,身上连烟都没有。为什么会想到抽烟呢?伊洛彭斯自己都不理解自己的举动。但他还是往外走,怕在这被人认出来,怕大家知道他靠着关系拿到了不容易得到的药品——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程序慢慢补上就好,无非是用药先后问题。学者的傲骨让伊洛彭斯自己心里觉得难受,仍低着头往外走,不敢抬头看别人。
卡佳哀怨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郁结着一口气没处撒,便对伊卡斯特说:“你看看他!你姐姐在这挂瓶,还没完全好起来呢!他自己就走了?不管不顾!”
说着卡佳拉起了伊莉莎没有扎针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又柔软又滚烫,卡佳心疼地将它合在双手手心,又放在额上,最终抽泣起来。这时伊多普亚拿着挂号的票据进来,见此情景,小声问伊卡斯特:“少爷,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呢?”
卡佳像是被点着的炸药桶,大声说:“老爷自己不知道去哪了!就留下我们在这里!”
周围的病人纷纷侧目,伊卡斯特赶紧提醒:“妈妈,小点声!这可是在医院!”
卡佳看了看周围,抹了抹眼泪,继续握着伊莉莎的手,嘴里念念有词,无非就是各个神祗的名字。伊卡斯特觉得卡佳过于迷信了,但好在这迷信还不至于妨碍科学,她还是知道该用药的时候要用药,否则神仙难救。
伊莉莎缓缓地说了一句话。卡佳侧耳过去听,伊莉莎叫的是:“妈妈。”
卡佳见她好点了,热泪盈眶。伊莉莎挤出一个微笑,伸手擦她的眼泪:“怎么哭了?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卡佳一手擦着眼泪,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伊莉莎的手。伊莉莎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和妈妈手牵着手了。卡佳不事劳作,双手保养很好,与伊莉莎的手一样细嫩,但头上已经有了一点白发,藏在乌黑的发丝中,伊莉莎第一次看见。她发觉自己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自己的妈妈,这个待自己如同待亲女儿一样的女人。伊莉莎对自己的生母完全没有记忆了,“妈妈”这个词对她的含义就是卡佳。
“要不要吃点什么?”卡佳问她,又用毛巾擦她额上的汗。
伊多普亚马上要去买。伊莉莎笑着对他说:“谢谢管家。”
“可不要这么说!”伊多普亚连忙维护伊洛彭斯,“本就是我分内的事。”
“照顾女儿不是他分内的事?”卡佳反问,但无意为难管家,“你快点去吧!”
管家走了,母女二人说着悄悄话,伊卡斯特静静地陪在旁边。晚饭时分伊莉莎挂完了瓶,医生过来看了眼,叮嘱了几句,说可以回家了。回去的路上都没什么人说话,大家想着各自的事情。
晚饭比较简单,奶油海鲜汤配干酪面包,还有橄榄油焗小番茄。伊莉莎胃口不好,仍吃医院里带回来的蜜饼。卡佳的餐前祷告又加了一句“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
“是的,是冷库里的。”伊多普亚颇为无奈,“现在渔船都出不去。”
大家倒也不在意。正吃着,有人来敲门。伊多普亚开了门,回来禀报:“老爷,夫人,是希俄拉沃家的仆人。”
希俄拉沃家的仆人拖着一个很大的箱子走进来,先是行礼,然后说:“老爷,夫人,我家老爷让我前来通知您,他们打算明天下午两点从中部码头离开这里去伊萨贝伊斯省。临行前事务太多忙不过来,特遣小的过来告诉您家。这是一点薄礼,请笑纳。”
说着他提起那个箱子,伊多普亚将它接过放在一边。伊洛彭斯说:“告诉你家老爷,我们知道了,到时会前往送别的。伊多普亚,去我房里拿点东西回礼。”
“使不得使不得,”仆人连连摆手,“我先替我家老爷谢过您了!您继续用餐,小的不打扰了。”说罢他向各位一一致意,离开了莫里德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德萨特尔式的裙子,看起来价格不菲。伊多普亚看了下衣服领口插着的贺卡,说:“这是伊兰小姐送给小姐的。”
伊莉莎闻言擦了擦手,走过来拎着袖子将裙子提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挺适合你的。”卡佳说。
“真好看。”伊莉莎将裙子放在一边,“德萨特尔的款式……我们这边挺少见的。太花哨了!”
“你还年轻,就是要穿的花哨一点。”卡佳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花哨的就穿不了了。”
“这是给夫人的。”伊多普亚拿起一个盒子。卡佳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套白银镶珍珠的首饰。伊洛彭斯和伊卡斯特也好奇自己会收到些什么,都围过来看。
伊多普亚又拿起一个盒子,看盒子上粘着的贺卡:“这是伊吉斯少爷给少爷的。”
伊卡斯特接过来,里面是一只漆木的口琴。“也许我会去学这个的。”伊卡斯特将盒子盖好,小心的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这还有给……给大少爷的。”伊多普亚拿着那个盒子有些犹疑地看着大家。伊洛彭斯“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么多天一点消息没有。伊卡斯特,你替他收着吧。”
里面是一只怀表。伊卡斯特也将它放到一旁。最下面的是一件卡迪绒的袍子,不用想也知道是给男主人的。伊洛彭斯将袍子拿起了,摸了摸,说:“可惜,这冬天才能穿,现在还用不上。”说着他又吩咐伊多普亚:“你去书房把兰德多斯的那幅油画摘下来包裹一下,明天拿去回礼好了。”
“挂在墙上万一哪天被炸了呢?”伊洛彭斯说,“我倒希望他能多带一些东西走,要是能把我的书都带走就好了!”
“在计划逐步往内地搬,但这么大个学校搬起来也不容易,他们还在讨论这事。”伊洛彭斯说,“还得要看布里卡亚能不能守得住,守得住就不用搬了。听说后方又调部队过来了。”
“我倒希望留下来。”伊莉莎说。卡佳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大家回到桌边各自吃饭,本来喜悦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
伊卡斯特梦见自己吹着口琴,但发出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他仔细听,发现这竟是防空警报的声音!希俄拉沃一家站在船上望着天上穿梭的敌机,身影渐渐模糊了。
早上有敌机抵近侦察,海军部航空队三架战斗机起飞将其驱离。预行警报响了一会,没有变成空袭警报。
下午时分,码头上挤满了人。有不少人都想着从码头往内地撤,平日里就热闹的码头更是挤得水泄不通。码头有一个区域被海军部征用了,他们在那边装载一些物资,这样供给民众用的这部分就显得更加挤了。
在这么多人里找人可不容易,不过莫里德家最终还是找到了希俄拉沃家。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伊兰见伊莉莎穿着自己送的裙子,格外高兴:“没想到还很合身。姐姐,你穿这个很好看!”
伊甫罗斯说:“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等我们安顿好之后就告诉你们。”
伊吉斯将伊卡斯特叫到了一边,小声问:“伊安没来吗?”
伊吉斯叹气:“昨晚他家就只有仆人在。我还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可别这么说。”伊卡斯特打断他,“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伊吉斯点点头,缓缓说:“你说得对。兄弟,保重。”说着他拥抱了伊卡斯特。伊卡斯特心中不免有些难过:分别比想象中来的简单许多,毫无预兆地,他就要和自己的好兄弟告别了。嘴上说着“很快还会再见面”,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众人有寒暄了几句,到了预定的发船时间。希俄拉沃家的诸人站在船舷上向大家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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