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掐住一只小猫一样掐住她的脖子,她看起来既不痛苦也不幸福,像只泄气的气球一般迅速萎缩下去,瘫倒在地,成为一具尸体。
这样的事每天都上演一次,成为血腥刺激的定番节目,在人看来也许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我轻巧地摇着尾巴绕过那具面如死灰的尸体,来到我的牛奶盆前,优雅地啜饮。明早她又会亲昵地攀上他的背,像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我记得,虽然我也不太记得,猫的记忆力不是那么好,你知道的。
第一次?也许是我来到这个家的第一天,也许是我来到这个家的很多天。鲜血从颈动脉喷出,她的头就那样歪垂着,脸上还带笑,扯着颈上一点肉皮,没有滚落在地。一点红溅到白色牛奶盆,我忍不住舔了一口,带着点铁锈味的甜腥。
我也不是没有试着阻止过,在刚发现这循环的时候。毕竟他对我还不错,自相残杀总归不算是一件好事情,我并不是那么喜欢目睹死亡,何况总令我的毛沾上脏兮兮的血污。
我叼开绳子,他就会用刀,我顶开房门,她也不会逃跑。
每次杀掉她,他就虚脱一般跪坐下去,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好像我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现在我只有你了,雪梨。”
我轻喵一声以示回应。
人也许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和一个杀人犯共处一室,那么和谐融洽,我难道不会害怕?
我没法回答,只是蜷在他的怀里,尾巴轻轻勾过他的指尖。
我猜想自己那水一样的蓝色瞳孔里一定流露着惹人怜爱的神色,猫的谄媚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传统美德,而人类将那理解成爱。
人给猫提供食物和住处,而猫便施舍人一点陪伴和温暖。
虽然他是个杀人犯,可我只是一只猫,并不懂得人类的法律和道德。
他杀死她的时候总是看起来相当痛苦,好像在亲手切除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也许是因为他们其实相当恩爱吧?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虽然她从来不说话,面对他总是微笑、点头,像是家里那个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扫地机器人,每天准时开始工作。但她和扫地机器人有一点不同,扫地机器人遇见我会主动绕道,她只会装作没看到。不过我也懒得和她计较,毕竟我只当他是唯一的主人。
我觉得世间理想的恋人也不过如此,长久沉默的陪伴就很好,可能因为我本来就是只不会说话的猫。
他每天都要工作,她总笑意盈盈地陪在旁边。那文件堆得太高,从没有降下去的时候,他偶尔累了停下休息,只消看她一眼,便又重新提起干劲。他给她添置了很多东西,虽然她都用不上。
这么一看,她的功能和猫也差不多,而他是我们俩的主人。
那么杀死她也许只是他的一种消遣?毕竟她明天总是会活过来,人类有太多我不理解的趣味。
大概不会轮到我吧?即使轮到我了,我想我大概也能很快逃掉,我可比她拥有一个更为灵活的身体。
我第九十九次试图逃脱这个房间,墙上挂着的遗照像是在代替他监视着我的行动。
“听话,哪里也不要去。”他抚摸着我的长发,语气如此温柔。
那不是温柔,而是可怖的偏执,将我囚禁在那看似温馨实则牢笼的房子里,无法迈出去半步。
“这里很安全,一直呆在这里就好了。一直呆在这里,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那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人再次向我大叫着:“快跑!离开这里!”
我浑身是血地狂奔在路上,心跳如狂雷作响,快一点,再快一点!前面就是来接我的船了!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双眼溢满哀伤,微张的嘴唇像是在说着“不要走”。
失败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逃跑。只是那个一直在帮我逃走的男人不见了,他说只有杀死我的身体我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我闭上眼,无边的绝望从脚面漫到头顶,不敢料想的结局就在那扇黑门的后面。
扫地机器人和饥饿同时造访,我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看时钟,又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牛奶盆,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
我踱步在那堆文件之间,期待着他早些下手,然后他便会充满爱怜地抱住我,发现他亲爱的小猫已经饿了整整一天。
今天他会采取什么手段?我希望最好是少流些血,空腹闻到那么大的血腥味属实影响我的用餐心情。
时钟上的短针又爬了两个格子,他还是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我饿得不行,爬上他的膝盖,试图以撒娇换取他的注意,他却一手把我掀翻在地。
猫的骨头很软,这下对我来说不太疼,但他这是发什么神经?
我很恼火,她仍然在笑,我呲起牙齿试图向她示威。但他们眼里只剩下彼此……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他深情凝视着她空洞的双眼。
真恶心!我骂骂咧咧地走开,准备自己去厨房找点东西填填肚子。
我必须从这里离开了,最后一丝对他的眷恋也已经消耗殆尽,准确地说是再不走就要饿死了。
他整整一周没有给我的盆里放任何东西,我已经把厨房里最后一点吃的也搜刮干净。
就连他自己也不吃东西,简直像疯了一样,我甚至感觉他马上就要死掉。
原本每天精心修剪的胡子变成了一蓬杂草,两颊深陷,眼窝下一团乌青,简直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对我的摇尾乞怜视若无睹,不再工作,只是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头,嘴里念叨着我听不懂的话。
我叼着那只红色高跟鞋耀武扬威地从他眼前经过,然后从窗口精准地一跃而下。
他给她买的东西几乎要把家里塞满,唯独没买鞋——所以也就只有这唯一的一双,我要把它丢到河里去……
生命的最后一秒,我很得意,看来他心里还是有我。
“名字?”低头翻着往生簿的男人向我发问。
“是雪梨。”我纠正道,这可是他给我取的名字。虽然他实在有些讨厌,可他确实是我唯一的主人。
“你附身之前喝孟婆汤了?”他将往生簿递到我面前,“你自己看。”
雪莉,二十四岁,车祸截瘫后脑死亡。
因其恋人怨念至深,强挟亡魂一段,化作生灵盘桓世间,余下死灵无法投胎。赐附身小猫一只,赴人间找回亡魂,解除执念,方可转世。
“不,那只是他的怨念抓住了你前世的一段亡魂,是他自己幻想出的一个残影,生者形成的生灵。”
“那是他残存的理智。只有消除那残影才能摆脱执念,真正面对现实,也只有这样你才能投胎。”
哦,所以后来不杀了,然后变成那个鬼样子。
“所以你完全忘了你这趟去人间的任务?那你是怎么成功的?”
我想起他小心翼翼地把我从纸箱子里拎出来,一次次浑身发抖地抱住我,以及最后那一句撕心裂肺的“雪梨”——不是“雪莉”,我不会听错的。
他一生爱了我两条命,而我以同样的方式离开了他。
我回头看,身后排的长队里并没有他跟过来的影子。
我得意地偷笑着,哼,这也是精妙的报复计划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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