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最近在游玩《骑马与砍杀2》,于是再度拿出有关草原游牧民族的书籍翻看。本文的灵感来源于罗新的《黑毡上的北魏皇帝》一书,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看看。
在古代文明的历史长河中,帝王的即位仪式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它不但使得帝王的统治权得以正当化,同时也于仪式进行之时显示了帝王的权力。
富有宗教意味的仪式,可以强化社会人群的内在秩序,维系同一文化体系下的人群之间的情感,并使之传递给下一代,延续他们的精神,延续他们的统治。
在波澜壮阔的草原帝国史上,曾有一种古老的仪式传承千年。有关这场仪式,还得从一段史料说起:
中兴二年(532年),高欢既败尔朱氏,废帝自以疏远,请逊大位。欢乃与百寮议。……又诸王皆逃匿,帝在田舍。……欢遣四百骑奉迎帝入毡帐,陈诚,泣下沾襟。……即位于东郭之外。用代都旧制,以黑毡蒙七人,欢居其一。帝于毡上西向拜天讫,自东阳、云龙门入。
——《北史·魏本纪第五》
这是发生在南北朝时期——北魏后期的一代历史。材料中的高欢是一代枭雄、北魏末期的权臣、北齐的奠基者。当时北魏政权已入风烛残年,高欢手握着废立大权,并于中兴二年(532年)立孝文帝之孙元修为帝。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段史料的最后两句——即上文引用内容里加粗的部分。这段史料记录了一场带有浓厚北亚特色的仪式。所谓“代都旧制”,指的是北魏政权的旧传统。北魏的前身是代 (315年—376年) ,376年为前秦所灭。386年,拓跋珪重建代国,称代王。398年,拓跋珪称帝,并将都城由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迁往平城(今山西大同),改国号为“魏”,北魏正式建立。
因此,“代都旧制”可以解释为拓跋先人在北魏建立前的古老传统。那这份旧制的具体内容又是什么呢?上引史料的末尾给出了答案:由七个人举着一块黑毡(黑毛毯),即位者则站在黑毡上,向西而拜。
原文所谓“以黑毡蒙七人”字面意思是“用黑毡盖住七个人”,此处应该理解为七人将黑毡高高举起,过于头顶。
这则史料是极为珍贵的。在魏收的《魏书》中,记载元修即位的内容非常简略:
戊子,即帝位于东郭之外,入自东阳、云龙门,御太极前殿,群臣朝贺。
——《魏书·废出三帝纪第十一》
北魏在经历孝文帝的汉化运动后,诸多文化习俗都已经改头换面了。但这场运动并不彻底,居于边地的六镇可谓汉化未能浸染的地带。因此,这一区域爆发了“六镇起义”。高欢等一批在之后历史中叱咤风云的人物都在这场起义中崭露头角。
历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曾说过:“我国历史上的民族——如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民族,往往以文化来划分,而非以血统来划分。”高欢虽是汉人,但久居边地,深染鲜卑风俗。史载:
神武既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
——《北齐书·帝纪第一》
所以,依照陈寅恪先生的说法,高欢无疑便是一个鲜卑人。他有属于自己的鲜卑名:贺六浑。同时,他也精通鲜卑语。他会选择以“代都旧制”来进行新帝的即位仪式,无疑是孝文帝汉化运动后的一次鲜卑风俗的回潮。
这场仪式便是本文题目里提到的“举毡立汗”。在之后的千年历史中,这场仪式在内亚各地长久存在。文字的记载虽然有限,但我们依然能在尘封的古卷中窥得端倪。这里分享一段珍贵的史料,是有关于成吉思汗的立汗仪式的:
鞑靼人设好宝座,在地上铺一张黑毡,让成吉思坐上去。七个部族的首领们齐举黑毡,把成吉思抬到宝座上,称他为汗,向他跪拜效忠。
这段史料出自亚美尼亚修士海敦口授于尼古拉斯·法尔孔的《东方史之花》(Flor des Estoires de la Terre d 'Orient)。这段记载与上文中元修的即位仪式如出一辙!连毯子的颜色都是一样的。
著名的波斯史书《瓦萨夫史》(原名:《地域之分割与岁月之推移》)记录了元武宗·海山即位时的情景:
依照旧俗,海山盘腿坐在一张白毡上。七个最重要的王公负责把他送上宝座,他们中的四个人抓住毡边,两个人拉着他的双臂把他扶入宝座,最后一人呈上一杯酒,光彩闪耀,有如太阳。
又是“旧俗”,又是“毡”,又是“七人”,由此可见,“举毡立汗”确实是草原帝国一直传承下来的仪式。只不过,在上面这段资料里,“毡”的颜色从“黑”变成了“白”——这其中实则注入了伊斯兰文化的元素。
那么,“举毡立汗”的仪式究竟是什么样的呢?是否存在该仪式的影像资料呢?
在哈萨克斯坦历史剧《哈萨克汗国:不败之剑》中,笔者惊喜的发现,还真有“举毡立汗”的桥段!就在这一季的最后一集,克列汗的立汗仪式上:
这段内容还原了“举毡立汗”的全过程,让史书上的文字记载得以再现。
其实,在国产历史剧《成吉思汗》中,也有“举毡立汗”的内容——第十八集,铁木真在斡难河源头召开忽里勒台(即库里台大会),并接受“成吉思汗”的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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