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摩太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快步行走给他的双肺带来的负担,但有一阵冷风裹挟着烟气向他突去,如同一把由炭灰制成的刀具般捅进他的鼻腔,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双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手帕。
他用手帕捂着嘴,抬头伸长脖子探望着试图寻找袭击从何处而来,但不出他所料的,四处的民舍的烟囱都充盈着未完全干燥的柴火所诞下的呛人的烟气,烟柱如同连接着天与地一般,但游弋的寒风随意地切断这些锁链,将它们甩向街道和行人,如同奴隶一般,被狠狠击中的行人只得加快自己的步伐。时间不多了,提摩太要赶去礼寺赴晚祷。
每当跪在礼寺中冰冷的板岩地板上时,提摩太总会回想起去年冬天的景致。彼时的街道同样寒冷,但室内的温度总会被术士们用魔力调控在舒适而温暖的状态,而那时下班后离开办公楼的他也不必匆忙赶向礼寺,他大可以一边漫步一边盘算晚餐的选择,或是偶尔和几个同样从首府调来的多尔夫族同事聚在家中,拉紧窗帘拴好大门,偷偷喝几口来之不易的麦酒,压低声音歌唱,说些精灵族的笑话。聚会结束之前,其中一人会用施法掩盖他们一身酒气,这样有人过问时,他们将自己潮红的面孔的成因解释为冬风就可信不少。
但自从大敕令颁布之后,这些美好的港湾都消散殆尽了,一栋栋屋舍竖起不协调的烟囱,或是清理多年不曾使用的壁炉,寄居的鸟儿振开翅飞离,捅灰的工人惊叫着坠地,因为大敕令的限制导致的昂贵的回复法术治疗费用使他必须伴随双拐度过一生。所有的便利性都在走向终结,所有的稳固都在崩塌,代表旧时代的城墙又将在人们心中筑起。培罗教徒中的保守派们停止了他们的蛰伏,在一片寒冬中发出了似是而非的春雷,于是在德利科,书贩在店中重新摆上了删去插图和注脚的史诗,曾经不受待见的灰胡学派的“复兴运动”伴随他们长篇累牍的释经著述将女学士们和被认为不虔诚的男学士们逐出大学。
在集会上,逐渐失控的听众们扭打成一片,“这是圣战要降临了!“有个精灵族的培罗信徒无视大敕令的规令,使用扩音术不断复述着,一些人们用身体构成人墙,阻止在场的卫兵们去抓捕他。抗议者不再将玫瑰别在胸口,和平的走过街头,他们重新发现了玫瑰上的尖刺,并以带有碎铁的圆棒做花朵的象征,献给卫兵、没有加入队伍的路人或是某个倒霉的小官吏。为了自身的安全,提摩太也将自己献给了礼寺的大口,做万千“曾经迷途但重新受召”的食粮中的一员。
揉着因久跪而疼痛的膝盖,提摩太随着离场的人流回到了主干道上,但他这一天的工作还尚未结束,他还得回到办公楼去完成他因赶晚祷而拟到一半的文书。大敕令之后,他的工作量徒增无减,随着寒冬逐渐成为德利科的主角,无数文牍如同雪花般洒落在他的工位上,继续长居此地的人越来越少,但随之产生的文件却越来越多,像今天这样的折返,提摩太已经经历过不知多少次了。
转过街角,办公楼已近在咫尺,从身后传来的招呼声却将提摩太挟持至千里之外,艰难的转过因臃肿的衣物和寒冷而僵硬的身体,他发觉那个声音的来源是他的一位同样从首府调任至此的同事达吉亚娜,他们交流不多,互相称您,平时遇上了也只有几句寒暄而已,只是相识不相熟的关系而已—提摩太常常迫使自己这么想,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抑制每次与她交谈时,内心总会出现的离调的心拍。
“太好了,您在这儿啊,刚才在办公室四处找不找您。”看到提摩太转过身,达吉亚娜欣喜的一路小跑,凑到提摩太面前,她绽放的笑容向着提摩太的眼底照去。
“噢噢,刚才我赶着去晚祷了...”提摩太垂下眼睑,试图避开那笑容猛烈的攻势。
提摩太感到心脏猛烈的一阵跳动,她的话语如藤蔓在他的双耳开始蔓延。
提摩太感到双肩似乎被什么狠狠的撞击了一下,他抬起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雪了。他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但那蔓生着的藤蔓好似覆盖了他的声带,他吐出的只有白气。
“...我要辞去这里的公职,然后回首府去,到那边再看看有什么机会。”达吉亚娜继续说着,“之前也没和您们说过我的决定,突然唐突的告别实在抱歉,这么长时间来承蒙您的关照,请收下这个。”
“不知道何时才会与您再次见面,与您共事真的很愉快,因此可能有些失礼,但请您一定要收下。”达吉亚娜强调着,“好了,您还有工作吧,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愿我们来日还能再见,提摩太先生。”
说点什么啊!提摩太的心脏抗议着,似乎想要取而代之的以节拍代替言语,创造如同音乐一般流动的情感。
“祝...祝您一路顺风,达吉亚娜小姐。”提摩太艰难的从喉咙中说出这句话,他尽力压抑自己有些颤抖的语调。
“谢谢您,提摩太先生。”达吉亚娜绚丽的笑容又绽放开来,“不过如果我们下次再见,就互称为你吧。”
提摩太目送着达吉亚娜一步步离去,她的脚步在薄薄的雪上留下转瞬即逝的印迹,只有他们俩刚刚站立的地方有着小小的一圈地面未被浅雪覆盖,就如同达吉亚娜的言语在此处留下了印迹一般。提摩太无言的看着传递到手中的离别之礼,是一串蓝色线绳编成的手链。
“在突如其来的浪潮中,我又将前往何处呢。“提摩太安静下来的心脏喃喃自语着,达吉亚娜离去的方向有风吹来,但沁入提摩太鼻腔的,似乎是柔和的海风。
评论区
共 6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