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步入了深夜,原本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变得清净了不少,比起现在就进行彻夜的狂欢,人们也明白要把精力保存到数日之后正式的千年庆典才更有价值。先前外面的街道只是飘荡着一些细小的雨滴,现在似乎天空也看准了时机,开始倾泻着冬日罕见的雨幕。
明明达克城唯一宜人的季节就是这冬季,但这几天的天气却更像是春夏交际之际的闷热,令人烦躁。
酒馆的客人已经全都走光了,原本为了掩人耳目而选择坐在角落处的婕斯众人现如今反倒变得醒目得多,更别提一旁还站着阿迪这样的大块头。但除了在吧台处擦着杯子,时不时会瞄上一眼的酒保之外也没人注意她们这伙人。
事后婕斯也会好好找这名酒保谈谈,保证他不在外人面前多嘴,她向来是一个细心的人。
“鼠疫?喂喂喂,我知道最近老鼠很多,但现在可不是以前的年代……”暂且不提老罗口中的金王子是什么人物,也不提对作为当权者光公主的绯议,引得婕斯注意的是老罗最后的提出的麻烦。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生活在现代,街道上不仅跑着几千年前就有的马车,更有烧着油或者用蒸汽作为动力的汽车,科技已经开始代替魔法成为大伙嘴里最常谈的词语了。”老罗打断了婕斯的话,他的语速虽快,却完全没有急促的感觉,“这点在你们所呆的达克城尤为明显,甚至连魔法协会都没办法在这里取得合法的地位,人们遇到问题更习惯去找商会或者医生,一个管生活,一个管性命,搞定这两点可以说是人生无忧了。至于鼠疫?这玩意只存在于历史课本里,也只能杀害那些几百年前的古代人了吧。”
她有一种感觉,这个老罗似乎在念着剧本,这些都是他实现准备好的说辞,包括自己所展示出来的反应也是预定好的结果。她讨厌这种感觉,非常讨厌这种被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感觉。
“但说到底是人们战胜了鼠疫,还是鼠疫放过了人类呢?”老罗说道,“人类向来都只是等着鼠疫自己消逝,又或者说等神的意志来解决这一切。”
“你这种说法和那种宣传末世的教派可没有什么区别。”婕斯冷冷地回复道,“虽然我对所谓的医学没多少研究,但一些基本的知识我也是明白的。当下帝国政府的执行力和过去没法比,我们这些在暗地里活动的家伙最能明白,过去没办法应付的自然灾害放到现在可就说不定了。”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省事,和魔法师说话更是便利,作为达克城一号的灾难信使我要报告的就是这回事。”老罗用指关节快速地敲了两下桌子,点明接下去的话是重点的同时,还透露着一种兴奋,“在997年大陆上就有人用暗魔法催生了一场鼠疫的发生,虽然帝国在第一时间进行了信息封锁与隔离,但人造的产物就是比自然的更厉害不是吗?现在999年的12月,居然已经蔓延到达克城这块来了。”
“证据就是你先前向那个格尔医生展示的这个哥们,虽然你在第一时间用魔法压制了发热之类的症状,但那些老鼠身上带着的东西也还老老实实地在他体内呆着呢。”老罗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看来时间也差不多了。”
老罗话音刚落,在一旁警戒的那名侍卫便从椅子滑倒在了地上,痛苦将身体拧成犹如爬虫一般怪异的姿态。他的脸逐渐涨红,不断发出一些破碎而低沉的呼噜声,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掐住了他的脖子,而他对此无能为力。
此时的婕斯也顾不得老罗那让人不自在的目光,她快速招呼一旁被眼前景象惊呆的侍卫帮她稳固住当前的情况,也就是不让这可怜的家伙继续无助地扭动身体撞倒周围的桌椅。而后婕斯像是先前格尔所做的一样,伸手将其领带扯开,期望这样做能够帮助他缓解颈部那看不见的压力,同时比格尔更为粗暴地撕开胸前的衬衫,蹦飞的纽扣在木地板上弹跳着,发出哐当的回响声。
眼前的景象让婕斯利落的动作凝固了,那些已经暗淡得接近消失的黑色斑点此时又全部浮现出来,甚至带着更为迅猛的姿态侵占那些所剩无几的空白区域。侍卫发出的呼噜声愈加沉重,已经消肿的甲状腺像是吹气球一般肿胀起来,也让人担心会不会像是气球一样爆开,这样里面不知道积蓄着的什么东西就会溅地整个酒馆到处都是。
婕斯晃了晃脑袋,重新冷静了下来,她一只手伸进上衣西服的内衬摸出了一把带着刀鞘的短刀,插进侍卫挣扎着张开的牙关卡住,让其保持基本的气道。同时触碰到的那些疙疙瘩瘩的蔁状赘生物令她的手臂上激起了一大片的鸡皮疙瘩,那涌出的恶臭更是让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婕斯的另一只手则按住了他颈部肥大的甲状腺,一些莹绿色的光点在空气中逐渐汇聚了起来,最终在这里形成了一团柔和的绿色荧光,令酒馆里的火光显得黯然失色。
“魔法真是一种好东西啊。”一旁的老罗则继续悠闲地撑在桌上,就这样欣赏着这一出突如其来的闹剧。
婕斯的口中念念有词,维持着治愈魔法的输出,但她明显能感觉到无论自己如何用精神力调动元素来催动魔法,侍卫身上的生命力都在源源不断地流逝着。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企图用一团抹布去堵上一个装满水即将崩裂的木桶,木板间出现越来越多的缝隙,自己只能徒劳地挪动着自己那块小小的抹布去捕捉那些缝隙,最后任凭无力感支配着自己的精神。
“已经结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罗蹲在了婕斯身旁,他伸手将婕斯的手从侍卫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挪开,“魔法可以抑制那些东西的活性,但却无法根除,至少你是做不到的”。
“你说的……都是真的……?”婕斯苍白的脸上满是汗珠,她的嘴唇也在微微发颤,这是过度使用魔法的虚脱症状。
怀疑一点点地从婕斯心底里消散,现在她只知道有什么即将发生了,而她正站在那一切的中心。虽然还伴随着一点点恐惧,但并不多,婕斯同样明白恐惧并不能对事态有任何帮助,她现在最需要是冷静。
“这场鼠疫的根源是皇城里一些老不死的魔法师分析出来的结果。”老罗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而我和阿迪是‘金王子’手下【猎人部队】的成员,我们这几年都在追寻鼠疫的源头,也就是所有暗魔法的使用者。”
“我认识现在在达克城里活动的所有魔法师,这里有并没有你所说的对象。”婕斯差不多缓了过来,她慢慢地起身,在这之前不忘将同伴牙关处的短刀取出,并将其瞪得浑圆的双眼掩上,“而且到此为止,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协助你的理由。我不在意你所说的什么‘金王子’,我只知道我不是那种热衷于拯救他人性命的家伙,我只是收钱办事,而且在这之前总是先保全自己的性命。”
“确实,用暗魔法的家伙非常少……不过光是即将爆发鼠疫的消息,就足以让你很很赚上一笔了不是吗?”老罗笑着说道,“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明白这点。”
“那我还是不继续卖关子了。”老罗和蔼地说,“我用了点手段就查出来你和格尔医生之间的关系,在那之前你所在的组织更是和布莱斯德有长期合作的关系。”
“你从哪知道这些的?”从遇到老罗的那刻起婕斯的眉头就始终是拧着的,这家伙总是说出些让人不舒服的情报。
“你们为那间诊所搞来大量的尸体,以前是提供给布莱斯德,现在则是给格尔,而且好像还有一次搞了个真人,我记得是……霍莉?对对对,是这个名字,虽然明面上是她父母自愿开价卖给格尔的,但事实上是布莱斯德私底下作祟,让她们不得不开出格尔负得起的价钱吧?”
这些事应该是达克城埋藏得最深的秘密才是,但现在却被刚来城里没几天的老罗查得一清二楚。
“当然我可没兴趣去检举你们的交易,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点,毕竟这两位医生给出的理由都是用于医疗研究是吧?而且他们这对父女确实是整个达克城医疗技术的中流砥柱,这是不是说明了真正技术的发展总是伴随着对人权之类世俗玩意的践踏?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们还算是做了不少好事。”
“那好,我要你干的事已经都写在背面了。”老罗将手在桌上一拍,随即就转身向着酒馆的出口走去,“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一切都得速战速决。”
原本那张已经被撕成小条的小纸条,此时正完好地躺在桌上。
格尔回到家中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她对着漆黑空洞的家大声喊道,但回应她的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格尔转身摔上了房门,重新闯入了雨幕当中,她的车还停在道路边上,连车灯都没有熄灭。
这里是达克城的码头区,这里一年下来都不会有几小时清静的时间,但可能是即将到来的庆典让每个人都有给每个人带来了放个假的念头,这逐渐加大的雨势赶跑了所有的水手与劳工,整条街道上只有一个微弱的火光在缓慢地挪动。
霍莉身上披着和格尔同一款式的披风,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被风雨吹得哐当作响的煤油灯。这次她没有撑伞,毕竟考虑到之后要做的事情,或许戴上一顶宽大帽檐的毡帽会更会合适点。她也没有开车,好在平日里为了打理房子她没有少锻炼,况且格尔也说过身体是一切事业的本钱,她为此练就了一副实用的身体,足以支撑她在夜间冒着风云步行至此。
但现在霍莉的脑子里很乱,她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并没有经过合理且有效的思考,甚至现在还感觉自己前额有些发烫,喉咙渐渐干涩……不,霍莉严酷地支撑着自己,并且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所谓的心理作用,即便鼠疫真的存在,即便咬伤自己的老鼠身上携带着相应的“脏东西”,那也有着一定时间的潜伏期。
这是格尔不久前给过她的忠告,而这条教诲也是布莱斯德所告诉格尔的。
至少在当下,她的身体应该不会出现任何异样,她还能够自由地活动,自由地呼吸。但是按照最坏的情况来看,城里或许还有数千乃至上万人和她处于一样的情况,差别只是在于她自己已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而那些人只会抱怨这些该死的畜生,并且继续将市政府投出投诉信。
“知识总是比无知更好,这句话有道理吗?”霍莉低声说道。
“没有。”同样是霍莉,这是她自己给自己的回答,“虽然知识不一定能够救我的命,但无知肯定会杀死所有人,并且会非常快。”
不过根据她这一路上的观察来看,虽然还有一些老鼠的尸体躺在路旁或是排水口,但远远没有新闻上所报道的那么严重。如果报纸对过去一星期的情况并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或许在最近几天发生了什么,让鼠害骤减到了人们可以接受的水平,并且能让帝国的千年庆典照常进行。
可如果鼠疫确有其事,那么这场庆典将会是个什么情况呢?在有传染病的情况下,把人像是麦粒一样堆积在街道上会发生什么呢?
“那时候就连格尔医生都束手无策了吧?”霍莉囔囔道,如果按照她的推理进行的话,现在她所做的可不只是为了和身后的死神赛跑,而是某种更为伟大且神圣的事业。
但也许这只是她发烫的脑子里为了给自己不理智的行为找的借口,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作为这次思辨的裁判,她要给自己的脑子亮起绿色的通行证。
“是的,霍莉,你做的是正确的事情。”霍莉原本被劲风弯下的腰肢逐渐挺直,虽然雨水直将她的面颊打得生疼,但她还是咬着牙注视着前方一片漆黑的道路,并且扯开嗓子大声地喊道,“否则你会迷失,你会永远都找不到回家的路。”
漆黑的海面掀起了大大的风浪,狠狠地打在堤坝上,在溅起将月光所遮盖的滔天浪花时,也发出了将霍莉声音所盖过的轰隆声。
婕斯已经安排好手下收拾她跟班的尸体,并且暂时将酒馆的酒保带到一个能管住对方嘴的地方,毕竟他不仅目睹了自己和老罗“密谋”的一切,更重要的是看见了自己发动魔法的全程。
当然她没忘把酒馆的灯给关上,并把门口的看牌转了一圈,将“休息”的一面对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在没有魔法协会的监管下,且并非是自身遭遇生命危机的情况下使用魔法,那可是不小的罪行。
但只要没有人目击就没有关系,自己十一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到今年为止就还清了父亲在帮派中欠下的债务。但这些年赚的钱也只够让她和过去撇清关系,要想进入正规的魔法学院中取得相应的魔法师证明,还需要一笔高昂的学费。
为了抹去“过去”她牺牲了十一年的“当下”,那么为了赢得“未来”她牺牲多少的“当下”呢?许多人终其一生,就是为了摆脱穷追不舍的“过去”与追上难以触及的“未来”,从而不断地牺牲“当下”,最终就这样一生都在奔跑中死去,化作既不伟大也不卑劣的尘埃。
但就在刚才老罗给了她一个机会,能让她一举赢得自己的未来,这是她所拥有的天赋理应拥有的未来。
能让她不在惶恐中度过余生,或者死于某场巷战,化作无名尸骸一员的机会。
在雨中的婕斯只穿着一身修身的白衬衫,原本西服的外套留在了跟班的脸上,遮住了他那能让孩子哭上一宿的面容。她的双手穿着一副漆黑的皮手套,从口袋中摸出了一盒香烟,从中抽出了一支叼在嘴上,稍稍用手遮着雨,另一只手在香烟地下打了个响指,袅袅青烟便从指缝间飘出。
婕斯并没有着急吸上一口,而是呆呆地,诺有所思地看着这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任凭雨水打湿她的头发与衬衫。她的目光最终被路旁的一只老鼠所吸引,明明周围没有任何的光源,就连月光都被阴云所遮盖,但老鼠的目光却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晃眼,像是两枚钻石在黑暗中闪烁。
婕斯感觉这只与自己四目相视的老鼠是在笑,它是在笑被困扰在选择当中的自己吗?确实,这样优柔寡断可不像自己,她向来杀伐决断,这才是让她能走到今天的秘诀。
“谢谢你的提醒……可我可能会犯一个错。”婕斯就这样看着老鼠,深深吸了口烟,幽幽吐出,自言自语道,“但也会是我犯的最后一个错。”
说罢,婕斯将手中的香烟丢开,转身朝着停在街角的车走去。
老鼠似乎也对婕斯丧失了兴趣,转身准备跑开,此时空中闪过了一道清冷的寒光,一只冰柱便将这只老鼠钉死在地上。
任凭它如何挣扎,这支深深刺入石砖地的冰柱都没有任何动摇,渐渐地老鼠停止了动作,直到它死去的时候,它温热的血液都没能融化这支寒冰丝毫。
没有人回应。但是如果认真听的话,即使街道被浩大的雨势冲刷地哗啦响,也能察觉到门后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霍莉将耳朵贴在稍稍有些腐朽的木门板上确认后,往后退了一步,继续用指关节叩响房门。
霍莉回忆着格尔口中所描述的那位码头搬运工蒙德的家室,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门后的女性应该是安妮,也就是蒙德的妻子。
“晚上好!安妮夫人!我是霍莉。”霍莉不像在室内的安妮,她需要抬高音量与雨水和雷声较量,“我为布莱斯德诊所工作,您可以把我当作格尔医生的助手来看。”
虽然说格尔从来没有安排过她做过任何事,就连这次行动也是她的自作主张。
门被打开了一个小缝,一只警惕而疲倦的眼睛出现在霍莉面前,这只眼睛因为泪水的浸泡而红肿着,它快速地上下打量着霍莉,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在观察着一步步逼近的猎人。
此时霍莉的披风与毡帽上都在雨水的冲击下显得更为黝黑且沉重,经过这段艰难的路程她的脸色苍白,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沾满了水汽,疲劳的眼神和安妮比起来没好上多少。但她仍然用灿烂的微笑掩盖着这一切。
“你想来做什么?我不是什么夫人,我的丈夫蒙德已经死了。”
在安妮话音刚落时,霍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手疾眼快的她伸脚卡在了门缝当中,让准备请她吃闭门羹的安妮没能得逞。霍莉知道这并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但她并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更好的方法,这换谁来都一样。
“我可没在说谎。这件事关系重大,希望您能好好配合。”
霍莉依然维持着她友善的笑容,即便安妮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与患者的家属落得这样的关系,但霍莉知道自己现在如果不采取一些比较粗暴的手段,有些事恐怕就来不及了。
霍莉从门缝处将手伸入,一把抓住了安妮仍在企图将门拉上的手的手腕,同时尽力将身体塞入门缝当中。虽然她在这个夜晚经历了许多,但论身体的素质来看,面前这个刚刚丧父不久的妇人显然比她要更差上不少,这让她得以强行闯入这间破旧的港口贫民公寓当中。
随着安妮发出的惊叫声摔在一旁,踏入房中的霍莉也拧起眉头,原本挂在脸上的微笑也难以继续维持。虽然从门关处来看,这间房破旧却仍不失整洁,就从地面铺设的木制地面的质感来看就可见一斑,如果不是细心打理保持干燥的话,这种数十年没换的木板肯定会发出骇人的咔嚓声,而此时霍莉踩上去的触感则让人想起乡间的温馨小宅,响声也是稳重的咚咚声。
至少她能感受到生活在这间房子的人肯定是认认真真活着的,作为终日打扫家务的她最能在这点上找到共鸣。
真正让她感到不适的是一股浓烈的气味,因为室外的大雨而掩盖住的味道在她踏入房中时终于暴露开来,直截了当来说就是浓烈的腐臭,让霍莉忍不住屏住呼吸,缓缓地用嘴巴吞吐空气。
霍莉从书上能知道人类的尸体腐烂与其他物种的尸体腐烂的气味大有不同,或者说实际上是没有差别的,只是作为人类的感受有所不同?这点上目前没人能给出定论,但许多学者将这现象归于人类灵魂腐烂的气味。
死亡时间?从现在的气候来看,大概有3天左右的时间,而且还是在户外暴露的情况,有不知道多少苍蝇来帮忙才能到现在的地步。
“女士,容许我先向您道歉。我想我们现在应该好好谈谈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霍莉紧绷着脸说道,“首先这个味道……”
她解开了斗篷挂在衣帽架上,毡帽与煤灯则放在了门关柜上。卸下这身沉重装束的霍莉显得干练至极,蓄势待发,她的上身穿着的是修身的米黄色衬衫,外头则套着一件小巧的黑色马甲,胸口处挂着一直咔哒作响的精致怀表,并背着一个棕色皮质的斜挎包,里面装着她认为今晚可能派上的用处的工具。
她那头栗色顺滑的长发此时也在后脑勺高高地束成马尾,而后扭转成发辫,缠绕成发髻固定起来,以不影响可能出现的剧烈运动。
但最显眼的莫过于腰间挎着的一把手枪,在旁边还插着两条弹夹,让人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吓唬人的模型。
“尸体,这点我不说你也知道吧?”瘫坐在地上的安妮冷笑着说道,她似乎已经放弃了将霍莉赶出这间公寓,缓缓从地上爬起,“就是我那死在布莱斯德诊所里的丈夫。”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格尔的陈述来看,蒙德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尸体顶多僵化,怎么可能发出如此严重的腐臭味呢?这太快了……快得有点不合常理。
老鼠消失了……消失得也太快了。霍莉的脑中突然响起了这句没有来由的话,这明明和当下的情况没有任何联系。
从安妮的表现来看,或许格尔向自己隐瞒了些什么,但霍莉知道在关于对患者症状描述这一点,在对待医学研究上的一切格尔绝不会撒谎。
“而我现在对一名强闯寡妇家的家伙没有什么话好说,更何况她还是布莱斯德诊所的家伙,是那个格尔的手下。”
关于尸体的疑惑暂且被霍莉放在了有一旁,当下有让她更为难以理解的事情出现了,那就是关于面前这位病人亲属对格尔的评价,就好像格尔做错什么了一样。
格尔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这一直是构成霍莉世界核心的认识。
霍莉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经常梦见她的父母,在梦中,她父亲手上拎着酒瓶,冲她吼道:“小崽子,你是个累赘!你真他妈是个废物!”
然后酒瓶子会在她身上某个地方哐当地爆开来,她会惊醒,剧烈地喘息,抚摸着明明没有受伤却逐渐发青的手臂。
她现在不经常做这种梦了,因为梦是错误的。她不再是那个家庭的小崽子了。对,她曾经生活在地狱里,但现在她长大了,她在布莱斯德家中生活……
而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她的父母看不到她现在的生活。她也不可能让他们认错,因为布莱斯德曾经带着她和格尔去看过那对夫妇的尸体。有很长一段时间,霍莉很后悔当时没有对他们的尸体说些什么,甚至想把他们从坟墓中挖出来,对着他们腐烂的脸喊道:“你们错了!我不是废物,格尔医生她治好了我!”然后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接着用尽全力地说道:
格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冰冷得不近人情,甚至不曾有过一丝叹息。
原本双手撑在铁床旁的安妮,此时将手收回,捂住嘴巴。她的两脚似乎因为地面太滑而逐渐岔开,最终咚地一声坐到了地上。她的双手遮住了她的下半边脸。手的上方,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让人都担心会不会就这样蹦出来。随即她眼睛闭上了。像是年久未修的木门被推开一般,发出一种诡异的嘎吱声,让人怀疑这是否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
安妮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她感觉自己在看不见底的深渊中坠落,让她害怕的不是最后在地上摔成一滩烂泥,或者说这是她所期盼的,她所害怕的就是这坠落的过程。
她知道在余生中她永远都会这样坠落下去,因为能拉她一把,与她一同生活在那破旧但温馨的公寓中的人已经永远消失了。
“我很抱歉。”格尔留下了这不痛不痒句话后匆匆离开了急救室,但安妮并不在意,现在的她对一切都不在意了。
病房中只留下了安妮与那名不知所措的小护士,她似乎想要追上格尔,但又觉得将安妮一个人留在这里有点不合适,焦急地左顾右盼一番后决定安安静静地站在安妮身旁。
她站了一会后,想要伸出手想要拍一拍安妮的肩膀,告诉她一些关于尸体与教会对接的处理流程,但这未免太不识风趣,只好继续等着。这时候房门被推开,护士惊喜地回头,以为是诊所里其他的人能来帮她解决这进退两难的麻烦,但遗憾的进来的是两陌生人。
“对不起,我们是也是这个……蒙德,对,也是他的亲属人员,很抱歉来晚了。”走在前面的矮个中年男人嬉皮笑脸地凑上前来,对着护士说道,“叫我老罗就行,已经跟医院的其他人打过招呼了,可以留给我们一些私人空间吗?”
“是……是吗?当然没问题。”护士被老罗逼得有些不自在,但继续呆在这个空间中本身就是对她的一种折磨,能得到脱出的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
“喂,女人。”老罗走到安妮身旁俯下身子,用手将捏着安妮的下把将她的脸转了过来,“喂喂喂,听得到我说话吗?可以的话就给点反应。”
老罗直截了当地给了安妮一个耳光,剧痛让这个失魂落魄的寡妇取回自我,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房间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
“你们是谁?”安妮想要摆脱老罗的控制,但很快她就知道这只是徒劳,老罗布满硬茧的大手就像是一只利爪牢牢地抓着她,“想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就想来问你一些事情,还有告诉你一些事情。”老罗笑着说,“旁边这位是您的丈夫吧?”
安妮皱着眉头,没有给老罗以直接的回复,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我们要来告诉您的就是这点,您丈夫的死完全是因为这间诊所的误诊造成的。一开始他们只是将这当作一般的感冒发烧,随便开了点退烧药将你们打发回家,在之后发现情况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老罗此时松开了安妮的下把,他温柔地拍着安妮的后背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格尔医生出现了,你有想过为什么达克城最好的医生会为了蒙德出诊吗?”
“你知道达克城里有多少医生吗?而且情况和蒙德一样甚至更急迫的病人也不在少数,真正吸引格尔为你们治疗的是蒙德的症状。”老罗一字一句地说着,“因为先前没有人见过这种病症,格尔医生觉得有趣,所以她愿意出手。至于最后到底是死是活,她根本就不在乎。”
“没错,仅仅是因为有趣。从蒙德死后她的态度来看还不够明显吗?毕竟尸体不会有任何反应,那剩下的实验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老罗的表情愈加凝重起来,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我是为了检举达克城医生行业背后黑暗而活动的记者,身后这位是我的助手,有些事我们可以私底下继续谈谈……”
“病人呢?”格尔急匆匆地拿着表格回到了急救室当中,却发现已是人去房空,只剩下那位在打扫卫生的护士。
“已经联系教会登记死亡,尸体也由家属……唉?医生!”护士话还没说完,格尔就撒开腿跑了起来,明明走廊上【禁止奔跑】的告示牌就是她写的。
“你嘴里的那位格尔医生根本就没有将病人的性命放在眼里。”安妮恶狠狠地指着霍莉鼻子骂着,就像把她当作自己所憎恨的那名医生一样,“对我的丈夫也是,对其他病人也是,她只在乎自己新的医疗手法能不能生效,甚至为此不惜让病人的状况达到最糟的情况再动手。被她救起的病人将她称之为神医,而那成百上千死去的病人又有谁替他们发过声?”
“不……这不可能,”霍莉的微笑早就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笑过。她的脸发生了可怕的变化,变得非常僵硬,“医生她一直都为病人们着想,肯定是哪里有了误会……”
“为什么你闻着这房子里的味道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安妮的喉咙颤动着,她不可思议地向霍莉发问道,似乎霍莉在她眼中才是最为不可理解的那个人,“在蒙德死的时候,她只丢下一句抱歉就跑开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蒙德当时会如此信任她,信任一个根本没把他的命当一回事的医生。”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能说出这样的话啊!”安妮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尖叫,将霍莉绵软无力的声音冲散得更为虚无缥缈,“为什么你们连一句有诚意的道歉都没有?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没有认真对待过我们?”
霍莉的脑子里已经是一团乱麻,安妮接下去囔囔的人体实验、尸体交易什么的她已经听得不是很清楚了。向来聪明伶俐的她多希望此时的自己能够更加愚笨一点,如果能继续无条件地相信格尔的一切那该多好?
纵使她在每一次手术都拼尽全力,纵使她记得每一个经手病患的一切讯息。
但每一次在霍莉面前分享病例时,她都只是冰冷且客观地复述着,让人难以想象那可能会是在同一天死在她手术刀下的病人。原本霍莉只是为格尔的忍耐力感到惊异,但现在面对歇斯底里的安妮,她也开始怀疑起格尔对生命是否保有基本的敬意。
很多时候格尔嘴唇上都会挂着一丝微笑,现在想想那是冷笑。在谈论那些病患时她的黑眼睛会变得更暗,显得冷淡遥远。如果是霍莉之外的人看到格尔的这副模样,肯定会起一身鸡皮疙瘩,那就象是一般人在观察昆虫运动的表情。
确实,格尔似乎更对那些疑难杂症感兴趣,也更为刀下病患不同的生理反应会有更多的注意。
自从布莱斯德死后,格尔就变得有些怪怪的,到底是背负了多少不应该有的责任才让她变成这样,或者是她让自己变成这样才能承担不知道多少责任。
不过说到底,终日呆在布莱斯德宅中的霍莉对现在的格尔又有多少了解?
她所了解的只是那个在她生命中充当母亲的角色,那个永远温柔、善解人意的医生。
“嗯。”想到这里,霍莉忽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熬夜许久后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下的举动,同时低声地自言自语,“这样不好,霍莉,这样非常不好。不管怎么样,你总得继续下去。”
接着她继续无视滔滔不绝的安妮,摸出自己胸前的怀表打开,表面上现实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分,自从她走进安妮家来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虽然外面仍在下雨,但考虑到一会还要搬运尸体,花费的时间会更长,如果在这过程中天亮的话那可就更麻烦了。
霍莉扫了一眼怀表另一面金属的反光镜,看到自己的脸已经不像以往充满活力、健康。现在它似乎变成了面前安妮的脸,以及在图书室某些图鉴里尸体的脸。皮肤白得吓人,眼睛周围有一圈黑晕,并且向下凹陷。眼睛里虽然没有泪,却很亮,像是蒙着一层水雾。
我该不会死了吧?霍莉没缘由地想到,忍不住被自己的想法都笑了。
“喂,我现在没时间继续听您胡说了。”霍莉从腰间掏出了枪指向了安妮,同时拨动了保险,子弹上膛的声音终止了安妮的抱怨,“我们怀疑您丈夫的病很可能与城中的老鼠有关,也就可能是鼠疫,为此需要您丈夫的尸体进行进一步的解剖研究。毕竟你看,您丈夫的尸体腐烂速度如此之快也很不正常不是吗?为了达克城,就请您做出一点牺牲,之后我们也会给予您相应的补偿。”
“不仅是生时,就连死后也不愿意放过他吗……”正对着霍莉枪口的安妮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如果你要这样理解,倒也可以,我现在也没功夫跟你多废话。”霍莉的嘴上又带上了微笑,“但你如果敢继续在外头多嘴,我会……”
霍莉的嘴唇这样轻轻啵了一下,接着她继续笑着,同时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囔囔。
在敲了十几下门后发现没人回应后,婕斯就明白自己已经来晚了。
婕斯两只手握住门把,俯下身子用肩膀顶住木板门稍稍发力,这扇破旧的房门便被她直接撞开,房中窜出浓烈的尸臭味也令她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同时她也注意到了门关处未干的雨迹,看来对方才刚来没多长时间。
“有人吗?”婕斯并没抱有多大希望,只是尝试性地喊了一声,便安静下来仔细等着。
稍微翻找一番,婕斯便在厨房的橱柜中翻到了被五花大绑的安妮。
在抽出安妮嘴里塞着的布块后,这是婕斯给出的第一个问题。
霍莉驾驶着蒙德家的破旧的运输车在街区开着,此时暴雨已经停歇,汽车在沉寂中低低地发出声响。经过雨水洗礼的夜晚很清爽,银河横贯天空,当她开车在回家的路上时,半个清冷的月亮在空中伴随着她。
霍莉的心情不可思议得好,甚至还哼起了小调,以缓解自己满得快要溢出的喜悦。
因为在她打晕安妮后捆绑对方时,她发现对方的身上也开始冒起了淡黑色的斑点,这更进一步证明了鼠疫存在的可能性。毕竟安妮和疑似第一批鼠疫病人的蒙德日夜相处如此之久,如果没有感染的症状是否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说在车后厢哐当作响的那具尸体,肯定可以成为格尔证明鼠疫存在的一大有利证据,一想到这一点霍莉真是喜不胜收。
“我知道,我知道。”霍莉眼睛肿得厉害,还攀上了血丝,但其中有许多种情绪,却没有一点忏悔,“格尔医生一定是因为布莱斯德继承者身份带来的压力才变成了这样子,如果她能取得一次足够大的成就,就能够摆脱这种诅咒了。”
如果格尔能够最先证明鼠疫的存在,那么她将拯救这座城市,成为第一名也可能是最后一名未雨绸缪的医生。每一位历史上的伟人都必定有一件能够证明他们的光鲜事迹,那位布莱斯德医生曾经在早年因魔法的医疗事故而丧妻丧女,为了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过失,他用剩下的一生换来了达克城外科医疗技术的飞速进步……
布莱斯德的故事城里每个人都知道,所以他们一直都很敬仰这位医生,从来没有过怨言。
格尔也需要这样一个故事,这才能堵住像是安妮这些将一切过错推卸给医生的家伙的嘴,而这次的鼠疫就将起到这样的作用。
自己的不幸,这一切不公平的待遇,事实上都是有迹可循的。
霍莉一只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放在副驾驶座的皮包里摸索着,几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咕噜噜地滚了出来。霍莉慌张地用手去将这些药瓶拨回椅子上头,她降低了车速,在确认前方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使劲用手去触碰自己最远的那个药瓶,这让她的袖口绷紧,稍稍露出了一点手臂处的肌肤。
这瞬间霍莉的心脏猛跳,全身的肌肉在颤抖,原本腾跃于云端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向下坠去。但她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再一次端详自己的手臂,依然是白嫩无瑕,与往常无异。
这正是霍莉拿出这些药瓶的原因,现在事情正进行到了关键时刻,她能明白自己的身心状况并不完全在自己的掌握当中,所以她需要做些准备。
霍莉说着拿起了一个药瓶,粗暴地咬开瓶盖,咽下了其中几个药片便丢在一旁。
(我可不是什么精神失常的疯子,我知道用药要有限度。)
(大概多长时间才会被发现呢?虽然我知道要打哪个地方,但力道肯定不够,会不会现在安妮已经醒来了?)
(毕竟房子的气味肯定掩盖不住,说不定一早就会被人发现。)
“杀人什么的是绝对不行的,我以后可是要成为医生啊。”霍莉说着将手中最后的药瓶丢到一旁,她用力地搅碎嘴里残余的药片咽进喉中,因为药片吸水的特性现在她的声音变沙哑不少。
霍莉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不少,她能明白自己做了某些错误的举措,但这都是必要之举。
在她重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迎面也开来了一辆轿车,在对方的鸣笛示意下霍莉也便轻轻拨动方向盘便靠向一旁。
在两辆车辆交错之时霍莉撇过眼看向这辆车的驾驶者,两人在这短暂的一瞬内四目相视。对方是一名穿着黑色正装,留着黑色短发的女性,目光锐利如剑,仅仅是这一次视线的交汇,霍莉便知道对方将自己当作了某种目标。
如果没有霍莉在这瞬间果断地俯下身子,几支穿过了椅背插在了顶棚上锐利冰刺已经将她的生命夺走。同时霍莉狠狠地踩下了油门,这一次交错而过是她的甩开对方的机会,必须要在对方掉头重新追上自己之前逃出这个街区。
但下一秒霍莉就发现方向盘不知为何已经不再听自己的掌握,汽车突然像是不受控制的野马一般朝着正对的灯柱冲去,她也只来得及支起双臂挡在自己的面前,企图能抵挡即将到来的冲击。
一团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霍莉的头撞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整个身体从那个破碎的玻璃洞飞了出去,肩膀和手臂隐隐作痛。
婕斯一边踩着油门,一边打着方向盘,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响彻整个街区,加上那轰隆的爆炸声,这足以将整个街区唤醒了吧?
如果当时用魔法甩出的攻击直接解决对方的性命,那可就省事多了。但好在自己提前用魔法将雨后的地面冻结起来,没有经过防滑处理的车辆贸然地在冰面上加速与打方向盘就会是现在的这副下场。
下了车的她理了理自己的外套保持行头的整洁,用胸口埋好的一条布条蒙上了自己半边的面容,而后再探入车中拿出了一柄轻机枪跨在身前向着面前这俩冒着浓烟的车辆走去。
这样的事故下对方就是没死,恐怕也不可能保持清醒吧?
但是婕斯并不愿意冒险,毕竟这说不定是她这辈子的最后一票,一般来说越是这种情况,越容易出点状况。
“我并不在意你的死活,只要那具尸体能交给我就行。”婕斯与浓烟之下自己的视野盲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抬高声量大声喊话到,“但你如果还有任何反抗的话,那我们就没有继续商量的余地了。”
说罢,婕斯抬起机枪试探性地朝着浓雾点射了数枪,在确认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后她重新收起了枪,径直朝着运输车的后车厢走去。
随着浓烟中响起的枪响,婕斯的肩膀爆出了一朵血花,整个人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她死死地咬住牙关,以让自己不会因为剧痛而嚎叫出来。
她必须紧绷着自己,这种时候但凡有一丝懦弱,即使是表现出对疼痛的畏惧,都会瞬间将自己击垮。
此时的霍莉也从浓烟中走出,她的一只手臂耷拉在身体的一侧,从穿出上臂的骨刺来看,这只手已经排不上用场了。但她的右手却奇迹般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能精准地射击并击中婕斯。
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的表现,仿佛刚才的事故没有影响到她分毫,所谓的疼痛只不过是一种写在纸面上的词句,而非她的身体所能体验到的感受。因为疼痛而同样丧失一只手臂的婕斯只能飞快地后退,同时伸手罩在枪伤上,用治疗魔法作应急处理。
霍莉的枪口指向婕斯,但对方已经脱离出她有效的射击范围,她并不能保证自己的下一枪能了结婕斯,所以只能放出这样的狠话。
婕斯能明白这场战斗的主导权仍在自己的手中,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面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到底是怎么做到这种伤势下仍能与自己对持,是药物作用?是魔法?还是她原本的身体就能抗下这样的压力?
但不管怎么样,至少在当下这种比拼毅力的情况,她不愿意放弃,也绝不能放弃。
此时对面犹如雕塑的霍莉突然笑了。这让婕斯感到措手不及,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个宛如能够一直站着的女孩突然瘫软地倒在了地上,陷入了昏迷当中,进入了她原本应该进入的状态。
这种感觉就像是擂台上的最后十秒,在双方气喘吁吁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碰撞时,对方突然宣布投降一样。不,那种情况肯定不足以形容她当下的感受吧。
就在她仍然不明白当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的时候,背后颈部的重击也让她的身体也无力地瘫下。婕斯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远离自己的身体,她拼命挣扎也无法减缓这一过程,她一生中还没有经历过如此的黑暗。
她似乎置身于闪烁的星光之间,然后直接星光逐渐消逝,最终她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当中,别说看见自己的身体,就连感受,也无从感受了。
“从前,有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孩,经常受到继母与两位姐姐的欺负,被逼着去做粗重的工作,经常弄得全身满是灰尘,因此被戏称为‘灰姑娘’。”
“一天城里举行舞会,邀请全城的女孩出席,但继母与两位姐姐却不让灰姑娘出席,还要她做很多工作,使她失望伤心。”
“这时仙女出现了,帮助她摇身一变成为高贵的千金小姐,并将老鼠变成马夫,南瓜变成马车,又变了一套漂亮的衣服和一双水晶鞋给灰姑娘穿上。灰姑娘很开心,赶快前往皇宫参加舞会。仙女在她出发前提醒她,不可逗留至午夜十二点,十二点以后魔法会自动解除。”
“灰姑娘成功出席了舞会,王子一看到她便被她迷住了,立即邀她共舞。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就要十二时了,灰姑娘不得已离开,在仓皇间留下了一只水晶鞋。王子很伤心,派大臣至全国探访,找出能穿上这只水晶鞋的女孩,尽管有后母及姐姐的阻碍,大臣仍成功的找到了灰姑娘。”
“王子很开心,便向灰姑娘求婚,灰姑娘也答应了,两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
坐在霍莉床边的格尔合上了手中的书,这个童话故事一直是霍莉最喜欢的故事。即使现在的她已经十六岁,再过几天就会随着帝国的千年庆典而来到十七岁,但只要是格尔在她床边念上一次灰姑娘的故事,无论是什么情况她都能够酣然入睡。
她喜欢这种只要一双魔法水晶鞋就能让人生得以华丽转变的故事。
当然格尔也给她用了一点用于镇静的药剂,原本她已经好得差不多的病症又复发了,会在深夜中像小时候一样没有原由地惊醒。
自从霍莉将蒙德的尸体带回宅中已经过去了一星期,格尔通过对尸体的进一步解剖研究确认了鼠疫的存在,并且向市政府提出相应的请示。但关于鼠疫管制的审批却迟迟没能下达,即便格尔已经指出城内老鼠数量的减少正是鼠疫出现的一大证明,死于鼠疫的任何生物都会在极快的速度腐烂,分解,最后化作虚无。
不知道多少老鼠在暗地里悄悄死去,消逝,造所谓和平的假象。
而现在参与的老鼠,就比如咬伤霍莉的那只,它们在这加速状态的自然筛选中产生了对鼠疫的抗性,并不会因病而死去,却仍保留了鼠疫所诱发的狂暴性。至于鼠疫的潜伏期有多久,目前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城里虽然偶有鼠疫患者的出现,但数量也并不多,甚至比不上一般伤寒、感冒等病症造成的死亡数。
还有就是霍莉身上至今仍未表明出感染鼠疫的迹象,除非出现初期的病症,格尔目前也没有发现能够百分百检测是否感染鼠疫的手段。
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意外的长,却不意味着风暴不会到来,这点格尔可以确信。
有些人也在宣扬鼠疫的到来,但并没有什么人相信。然而,就如同婕斯一般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即使鼠疫存在,帝国肯定也能够对付,它们已经忘记了人面对自然时最应该拥有的谦逊,他们认为它们还有可能对付一切,这就意味着天灾没有可能发生。
人们做着买卖、学习、旅行、观看演出……他们怎么能想到会有鼠疫来毁掉这现有的一切,将他们囚禁在一个个封闭的牢笼当中,甚至阻止他们所享有的基本言论权利?他们认为当下的和平会永远延续,但等到灾难发生时,和平之类的东西永远是最开始的祭品。
是啊,人们会这样想也情有可原,毕竟这可是光公主治理的年代,帝国的千年之际,与外国的战场迎来了历史的最低点。这正是一切都走向完美的最后时刻,所谓的灾难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时间点出现?
原本活跃在黑市中的未登记魔法师婕斯也在城中失去了踪迹,但人们能发现掌握黑市的帮派似乎预先收到了什么情报,他们开始比以往更为积极地走私商品,也频繁地贿赂各个关卡的守卫以确保他们在无时无刻都能够有进货与出货渠道。
故事似乎已经发展到了最低点,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现在每个人能做的都只剩下等待……等到一切迎来转机的时候,可能是向好的地方转变,但更可能时坏的。
还有就是霍莉,她已经遭到了安妮的检举,但鉴于她的伤势,达克城的警备批准了她在家中养伤,等到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法院自然会传讯让她出庭接受应有的审判。
格尔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脱下衣服,全身上下只剩下一身白色的纯棉内衣,钻入了被窝当中,也进入了梦乡。
“醒醒,大天才。”一声缥缈虚无的声音不知从何传来,格尔转头看去。
现在是她在床上的休息时间,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嘴角处的枕头被唾液浸湿了一小块,散发着一点点难以描述的气味。
看来即便是淑女的口水,也不会是清香型的,毕竟从生理学上的构造来说,这些分泌液在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会儿她刚被眼前的男人喊醒,在她迷迷糊糊确定现状之后,男人抓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拽到地上。脑袋撞地上时,她痛得叫了一声。
“小心点!别给她弄晕给送去睡回笼觉了!”虽然尖锐,但能听得出来也是个男人。
一个小个子从把格尔拉下床的大块头身旁探出脑袋大声喝止了他,同时恼怒地用脚踹了大块头的小腿一脚。
“抱歉,老罗。”大块头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他向被成为老罗的小个子低下了脑袋。
“行了行了,你只要听我的指示保证没有问题。毕竟我们的天才医生就有喜欢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荒郊野岭来住的怪癖,可给咱省下不少事情,可以不用担心隔壁有晚睡的邻居会来多管闲事。”老罗碎碎念地迈着腿从大块头身后走出,迈过了在地上努力想要用手臂撑起身体并捂着脑袋的格尔。
“不过这种地方也有好处,你看她之前睡得多香啊!连你这个蠢货踩坏门槛发出的声音都没吵醒她,正在美梦里砸吧嘴,把枕头都给弄湿了。”老罗说着抓起了格尔的枕头丢到了一旁,又探过身子抓起另一个,然后伸手摸了摸床铺与床头柜之间的缝隙,“看来也没有藏着枪之类的东西来防范我们这类人,达克镇的治安有这么让人放心吗?”
“先生们……”格尔总算从地上坐了起来,因为摔在地上的缘故,这两个蒙面的男人正好挡住了房间唯一的光源——月光。格尔只能看到两团模糊不清的阴影,但她知道他们两个正在低头看着她。
格尔松开了捂着头的手,伸到面前看了看,上面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在月光下不再是猩红的,而泛着诡异的金属般光泽的暗黑色。
“干得好,医生。”小个子结束了对格尔床铺简单的搜查,拍了拍手走到了格尔的面前,看来是由他来担当主要的交涉人,“在你提问前,我可以先问你个问题吗?”
“请……”格尔皱着眉向前缩了一下,看起来她像是被电击后的抽搐一般,应该是脑门上疼痛造成的。
“我看来也是,虽然没像你学了那么多知识,但我们没少摔破脑袋,这样的伤还不至于让你今晚就会死去。而且刚才这个问题让我们达成了一个很好的开始,看来我们是能在一些方面上达成共识的。”
“我不明白,老罗。”沉默的大块头突然又开了口,“我们不是已经拿到……”
“说几次别在外人面前说名字了?!还有在别人面前讨论自己的事情,你真的是……”老罗的语气看起来就像是被点燃火药一般,他快速地踏过格尔,但显然因为心急而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情况,一脚踩在了格尔撑着地板的手。
“妈的,真的气死我了……”老罗又对着大块头的小腿来了几脚,虽然看起来不会对对方造成什么伤害,但又把他的嘴给封上了。
受伤的反倒又是格尔,手背被人突然这样狠狠地踩下,可能有些地方发生了轻微的骨裂,让她下意识地缩了回来,然后相应地发出了低声的尖叫声,就像是把瘦弱的幼猫拧在手心时发出的声音。她又一次摔在了地上,蜷缩起身体,像是要就这样钻入地板。
“抱歉,医生。”老罗也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但他只是给出了一声无关痛痒的道歉,“但毕竟这家伙真的蠢得让人有点受不了,麻烦您理解一下,平日里我是十分通情达理的,除非有人惹得我生气。”
“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请不要伤害我……”格尔护着自己受伤的手抬起头说到,因为疼痛而冒出的冷汗浸湿了她的刘海与鬓发,柔顺的黑发此时像是一条条漆黑的爬虫攀附在她白净的脸颊上,她的声音也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嘘,还没到求饶的时候。”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也能从口气中知道老罗狞笑的表情,“站起来,医生。”
格尔用没受伤的手再一次撑起自己的身体,曲起腿,然后再将手肘支在床铺上,像是使用拐杖一般企图使用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撑起来。
“先喘口气,加把劲,你可以的。”老罗俯下身子凑近格尔说到,像是在给人打气一般,连他的口气都透过面罩,让格尔闻得一清二楚。
看来男女还是有别的,闻着他的口气让人能想到餐馆后门堆积腐烂的剩饭剩菜,甚至还能联想到上边趴着的老鼠与蟑螂,再过分一点,甚至还能看到死者腐烂的内脏……这个倒不怎么恶心,格尔已经看惯了。
还有什么职业会比医生所见的东西更加倒胃口呢?想来想去也许只剩下士兵,最为前线的那一种。
老罗似乎是在给格尔加油鼓气,在这个世上只有两种情况会出现类似的情景,一种是病人在进行康复训练时与一旁的护工,还有就是新生儿第一次进行行走练习时与一旁的父母,而这不应该出现在入室劫匪与房间主人之间。
格尔慢慢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站了起来,她成功做到了。
“很棒。然后你给我把医生用被子裹着然后带上,没时间让她在这慢慢磨蹭了。”老罗转过身去,伸手招呼了一下大块头下达了命令,“我们去客厅谈事情,正常人都得在客厅谈事情。”
“唉?”格尔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被大块头拎起来扛在了肩上,不知轻重的他又一次碰伤了格尔的伤手让格尔又发出了一声惊叫,但好在他也有好好地听老罗的命令,用被子裹住了半裸的格尔,将她带出了卧室。
“很好,虽然因为您亲爱的助手的乱来,导致中间发生了点状况,让我原本的计划给搅合得乱七八糟。但咱们总归能这样面对面好好谈一谈了。”
老罗与格尔就这样坐在客厅中央的两张面对面躺椅上,在他们一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点起的壁炉,温暖的火光与当下的氛围显得格格不入。而格尔也换上了她平日里的那套服装,这能让这场谈话进行得更为顺利。
“就让我们开门见山地说个明白,我怀疑您是一位暗魔法使用者,而我们是专门来抓你们这些家伙的,因为我们怀疑正是某位暗魔法使用者引起了这次鼠疫。”
“开什么玩笑,我是医生……”格尔话说到一半,她发现老罗阴沉的脸并没有任何息戏虐可言,原本激动的声调也慢慢降了下来,“证据呢?”
“开什么玩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谁工作,但像这样闯进他人的房子里做这种事情,可不会草草了结的。”
“原本我们追踪的是您的养父,也就是布莱斯德医生。有证据证明他和黑市有大量关于尸体的交易,虽然我不怎么了解外科医学,但仅仅是您与他两个人真的需要以百为单位的尸体量吗?”老罗继续说着,全然没有理会格尔的回应,“而且这些大量的尸体最终居然能一具残骸都没能找到,你们到底是拿这些尸体开刀,还是每天当作鸡肉做炸鸡块给吃了?”
“所以你们就认为布莱斯德是一名暗魔法师?他可是在达克城里做了三十五年医生,他刀下救的人说不定比你们两个杀的人还要多。”格尔不屑地呲笑道,“你们两个平日里肯定也没少干这种勾当吧?”
“啊,确实。毕竟我们是金王子手下最忠实的狗,为了推翻光公主这些都是必要之举,现在已经差不多快成功了。”老罗摆了摆手,将差点跑偏的审讯话题拉了回来,“不过这和你们买卖尸体以及用来干什么勾当有联系吗?救人和行恶到底有什么冲突?”
“救人难道就意味着不能杀人?你在说什么屁话,难道您想用这种借口摆脱嫌疑?”老罗的眉头紧锁,他的语速越来越快,似乎要就此一击击垮格尔,“不对吧?小姐,这两者之间肯定没有直接关系才对。我们就是怀疑布莱斯德在私底下干着暗魔法的研究,这些尸体可能有一部分是用来做医学研究,但更多可能是用来试验某些咒语,直接送给地狱的恶魔当作见面礼也说不定呢。”
“而且我们也找到了充足的动机,那就是达克斯德早些年死去的妻女,坊间的传闻说是燃起了他钻研医学的热情,但在我看来这肯定是最适合接触暗魔法的时候了。用暗魔法的家伙虽然疯狂,但他们却是最懂得只要能给出足够的代价,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这一道理,如果按照我的推理来说没错的话,格尔医生您现在是谁呢?”老罗伸出手指指向格尔,“自从布莱斯德死后举措变得越来越反常的您,是否已经成为那个老家伙的灵魂,又或者……是她的女儿。”
“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能促使布莱斯德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去研究这么长的时间,肯定不只是为了他个人的延年益寿,而且只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也有更多比暗魔法要来得好的选择。但如果是让死去如此之久的女儿死而复生,这种违背神的意志的举措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大得可怕,恰好与这次的鼠疫相衬吧?”老罗突然又笑了起来,“您肯定也没想到为了您的复苏,会诱发如此严重的灾难,为此您还私下奔波寻求着鼠疫的真相?”
“我们想要在运送给你的尸体上做点手脚,能让我们证明您与暗魔法有所沾染。”老罗说着突然站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手枪正正指着格尔的脑门,“但是这个计划失败了啊。所以现在我要用更简单的方法创造证据,如果你现在不用暗魔法进行反抗的话,我就会一枪崩了你。但如果能证明你是暗魔法师或者有点关系的话,我会将你送去见金王子,之后的事可能还有点转机。”
“那是不可能的吧?”此时的格尔反而全然没有一点紧张,她甚至进一步用额头顶着老罗的枪口,笑盈盈地说着,“我可从来没有畏惧过死亡这件事。”
直到听到什么东西扑通倒地时,格尔才直到老罗的用意是什么。她惊恐地看向房间的一角,那是霍莉的房间,此时倒地的霍莉半身暴露在了炉火的火光当中,一动不动。她身下逐渐蔓延开来的血液在温暖火光的映衬下映射出一种灿烂的金色,显得难以置信的美丽、又难以置信的瘦小。
格尔下意识地想要向霍莉冲去,但却被一旁的大个子阿迪死死地按住,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能松动半分。
她真希望自己今夜用的镇定剂能再多上一点,这样霍莉就不会醒来,也不会在客厅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更不会被老罗的子弹射中。
老罗则是起身拿着枪走到霍莉身旁,抬起脚,在霍莉的脖子下方小心翼翼地放下土黄色的工装鞋,然后狠狠压下。更多的鲜血从她嘴里喷出来,光照过度的面颊已被染红。他用力向下压。她身体传来骨骼折断的咔嚓声响。她的眼睛向外鼓起……鼓起……
“真是够顽强的女孩,那样的车祸没能杀死她,这样一枪打穿肺部也没立刻死去。”老罗说,语气接近怜爱,“如果您想要救她,就快点透露一些暗魔法的消息吧?好吗?”
但格尔传来的喊叫却没有任何一点老罗所希望听到的消息。
“造化弄人,我也没想到我们会陷入这样的境地,但这种事肯定不是没有原有的吧?一步一个脚印,向来如此。”
老罗示意阿迪放开了格尔,同时他也放开了脚,站到了一旁。
格尔几步冲了上去,将霍莉从地上扶起,一遍遍呼喊她的名字。她胸口的伤口在火光下显得深邃骇人,很难想象一个少女身上会被子弹开出这样一个窟窿,她的身体也绵软无骨,好像已经死去。霍莉紧搂着她,悲愤地仰起头怒视向在一旁的老罗……
鲜血和脑浆以扇形崩开,给一部分空白的地板又涂上了一层俗气的颜色,格尔向一旁倒去,左脸像气球似的鼓起来。
“我们搞砸了。”老罗叹了口气,像是战败的斗鸡一样低下了头,将手中的枪收回了腰间,“但好在并没有会责怪我们,是吧?阿迪。”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搭档,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老罗笑着拍了一下阿迪的肩膀,“但是兄弟,我们现在似乎还有一些后续的麻烦需要处理。”
原本房中只剩下壁炉中柴火的爆裂声,但现在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喧嚣似乎在逐渐靠近这个老宅,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声音逐渐化作了实体。那是一种高声、哀歌似的尖叫。那是一种言语,或者是一种什么东西,努力要成为一种语言,但没有透露神志清晰的成份。
老罗的枪还没有收回腰间,他与阿迪两人大步走到老宅的大门前,推开大门直面这些声音的真面目。
不知道多少人拥簇着向布莱斯德家的老宅看来,他们举着火把,口中囔囔着什么却因为肿大的甲状腺与口中的蔁状赘生物而变得模糊不清。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火光下,人们表面肌肤上所覆盖着的黑色斑点。
“如果格尔能早上一个月发现的话还来得及,但现在这个数字,再优秀的国家都只能束手无策。”老罗拿起手中的枪,瞄向走在队伍前端,企图在那位格尔医生身上寻求希望的领头病人,“这个时候的市民会不顾任何禁令,跑到大街上,死在死人堆里,腐烂在街头巷尾。所有人都会看到的,在任何场合里头,死人抓住活人,脸上只有嫉妒带来的仇恨,还有没有缘由的希望。”
格尔从地上爬了起来,因为地上粘稠的鲜血或是些什么其他东西而差点又一次滑倒,但她好好地站稳了。仿佛那颗从她脑中穿过的子弹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房外是犹如人间炼狱的哭嚎声,而房内仍然环绕着令人安心的木柴燃烧声。
格尔将她扶起,将耳朵贴向霍莉的嘴唇,她能明白这位女孩还有些什么话想要问问自己。
“格尔。”格尔面无表情地用一如既往的,冰冷的声音回应道,“格尔·布莱斯德。”
这是格尔的最后一句台词,恐怕也是布莱斯德的最后一次温柔。
格尔将彻底失去气息的霍莉放在了地上,这时候她才发现霍莉的左手始终紧握着什么,但在格尔怀中死去的时候她才释然地松开了手。
格尔将人偶拾起稍稍端详后,放入了兜里。接着她起身走到壁炉旁边,用一旁的火叉将里面的柴火翻出来,静静看着火势在这间木质结构的易燃老宅中蔓延开来,在确定大到无法扑灭的情况下点了点头,将火叉丢到了一旁。
“爸爸给我的那只水晶鞋原本应该留给你的。”这是格尔对着霍莉的尸体最后说的一句话。
随即她从客厅通往后院的窗户翻出,背对着冲天的火光,消失在夜幕当中。
“格尔·布莱斯德……很好,继莱莎·尤倪克她的影子之后你是第二个加入故事的角色。” 一名穿着米黄色外套的白发女性在远处依靠着一颗大树,欣赏着燃起大火的古宅说道,“你是黑姑娘。黑色是最安全的颜色,无论用多少颜料都不能够为纯粹的黑染上颜色,只会被其吞噬,沦为它的一部分。对于人心来说,善意亦是如此。”
这是搭建黑铁童话故事的第三步,比起第一部纯粹集中在个人描写的《影公主》,在《黑姑娘》上我采取了与个人传记完全不契合的群像叙事。
采用这种故事手法,是我想要通过配角们的行动与思想法,勾勒出格尔医生充满谜团的神秘形象。如果能够从配角们每个人所拥有的零碎线索中发掘出格尔的秘密的话,那么我的努力算是成功了。
但如果没办法的话也正常,但至少这是一个还算精彩的故事,没有一个角色为此掉队。写起来也非常有趣,按照原先构想的剧情的话,霍莉是全剧最为冷静且看穿一切的角色,但写着写着发现她对格尔的依赖感比我想象的要强上不少,擅自打乱了老罗的计划,也打乱了我的大纲……
分享到此为止,如果对整个故事感兴趣的读者,务必要去看看黑铁童话系列的其他故事,目前也就写了《影公主》、《白巫婆》、《黑姑娘》三篇,都是个人传记性质的故事,主要用于介绍每个人的身世与动机。 那么还剩下的就是屡次露面的“金王子”,还有尚未提到的“红游侠”两人,希望他们能尽快加入到故事当中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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