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总是这么说,她不知道努哈提到底有多么想逃避这件事,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母亲都会一言不发的想一会,然后说,你还是和你父亲谈谈比较好。
努哈提觉得自己犯不着啥事都去麻烦他,况且,他不确信父亲是否愿意理会他,有一两次他开口,父亲只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
努哈提不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信任父亲,好像天大的事他都能解决。事实上,家中事务他不怎么过问,他总是在夕阳落下后回家,一句话不说,卸下衣物和装备,赤裸着上身走向西边的山坡,查维拉总待在那里等他。
他过去与它打闹玩乐,有时会走的很远,但夜幕一旦降临,他一定会回来,查维拉有时会和他一起回来,但它从不靠近我们,只是远远的看着他走向我们,碧绿的眼里散发着肃穆的光辉。
努哈提一直不明白查维拉的年龄,从他记事起查维拉就在父亲的身边了,但当时它就与现在无异,好像从未变老,母亲很少和他说关于查维拉的故事,但他曾偷听长辈说过,查维拉是和父亲一起出生的。
努哈提一直怀疑这个事的真实性,黑豹根本活不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能活那么久,那么查维拉应该是黑豹群体里的长老了,因为部族里的长老都是年纪最大的。
但他真的极少看到查维拉和其它同类待在一起,它总是一个人待着,不管是捕食还是打闹,和他的父亲一样,总是与同类格格不入,周围的人们都敬重父亲,但都不与他深交,明天最多也就打个招呼,但父亲其实是族里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尽管他话不多,但他总能说出让人信服的意见。
每一次族里开会,他都不是主意最多那个,但他总能把口头的话付诸于实际。
除此之外,他异常的健壮,常年的劳动和战斗让他的身躯无比结实有力,黝黑皮肤上的伤口是他勇武的勋章,但他不常与他人发动没有意义的搏斗,因为他总能一下子解决问题,以前有邻族的人向他发起挑衅,他轻轻一抓便提起了那个可怜的年轻人,把他从土坡上丢了下去,让他狼狈的滚了好几圈。
从此其它人都不太敢惹他,包括其它小孩,那些小孩无论之前怎么嬉笑打闹,父亲一走近他们便自觉的安静了下来,他们对父亲有出于本能的畏惧。
但畏惧父亲不代表他们也畏惧努哈提,努哈提的体格远远不如他父亲,甚至可以说的上瘦小。 但他却比他父亲嚣张的多,喜欢拉帮结派,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去和别的孩子打架。有一次他们和隔壁的一帮孩子玩起了一个游戏,他们学着那些大人,在塔玛丘上用石头画了一个粗糙的圈,他们一对一的在圈内比赛摔跤。
努哈提很兴奋,他之前没有参与过这个活动,因为年纪太小不被认可,现在他终于和伙伴站在了一起,对着对面的孩子英勇的叫嚣。
每个人随机抽签对决,努哈提有点害怕,对面有个最壮的孩子纳库,他很有名,是上一次比赛的冠军,努哈提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抽到他,但是事与愿违,一点点把木签转过来后,那扭捏的字写着,纳库。
站在纳库面前时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如果能打败他,那努哈提就能赢得所有孩子的尊重,但事实没有这么美好。“起来啊!猴子!起来啊!看你能不能再挨住我的一拳!”努哈提的脑子一阵眩晕,血液滴在了他的护肩,沙土黏住了他的眼角让他看不清纳库刚才的动作,只听到纳库嚣张的挑衅和其它孩子的叫嚣。
纳库的身材壮于同龄人,也比同龄人高大的多,他猛地一推便让努哈提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脚踹向了他的肚子,努哈提疼的要命,嘴里却喊不出声来,他已经抱好了头,准备接住纳库的下一拳,但没有,他听到了其它孩子的喧哗声,他们慌张的散去了,紧接着他感觉到一个更有力的脚步踏向了他。
父亲一下子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他感觉这下比纳库都有力太多了,把他的肩膀扯的生疼,父亲没有说什么,扯着他的领口回了家。
父亲背着他一言不发,母亲一边给他的伤口涂药一边责怪着努哈提。
努哈提低着头沉默了很久,他觉得十分屈辱,虽然纳库如此的强壮,但这毕竟是他的第一次战斗,但他别说打赢他,那一刻他害怕的甚至不敢还手。他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抽泣声让父亲听到,缓了许久,他咬着牙说:“我必须打回去。”
“你今天根本就不该去!”父亲突然转过头对着他怒吼。
努哈提吓了一跳,但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继续说道:“这是我的第一次战——”
父亲猛的一巴掌打向了他:“这根本不是证明自己的方式!”
父亲打完便走出了家,走向了查维拉,余光中,他仿佛看到特维拉也在盯着自己,但与以前不同,他从未看到查维拉如此让他害怕的眼神。
其实他和查维拉从来谈不上亲密,他们一家人除了父亲以外和查维拉都谈不上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敬而远之,其实他一直有点害怕查维拉,父亲从来没有把查维拉领到他面前让他摸摸它,父亲也很少和他谈起查维拉。他们总是结伴走在一起,阳光在他俩的身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甚至觉得父亲喜欢查维拉胜过喜欢他,父亲总是看着查维拉的背影流露出笑意,他都不怎么对着努哈提笑。
但他也有离查维拉非常近的时候,有时他去找父亲,父亲经常会坐在大石头上看着远方,查维拉就安静的趴在他的身边,努哈提对父亲交代完事情后不会立刻走开,而是也坐在查维拉的旁边,查维拉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排斥他,他坐下时查维拉宽大的身躯便会颤动一下。查维拉对他不怎么理睬,但它也接受努哈提抚摸它,查维拉的毛发是如此的光滑整洁,它的肌肉也是如此的结实有力,和他的父亲一样。
但摔跤事件后他便与父亲疏远了,不再和他们一起安静的坐着,他开始锻炼身体,希望有一天能和纳库再战一次,下一次,他要把纳库打的鼻青脸肿。
有时候父亲回家会撞到他正在锻炼,父亲这时候会无视他并从他身边走过,眼中带着一丝不屑与不满,他此时会感觉到莫大的羞辱,父亲一定是认为自己让他蒙了羞。父亲没有阻止他的训练,但他严格禁止努哈提再去参加那种在他口中无意义的摔跤比赛。
有天父亲早早的就回来了,他喊上了努哈提,他带着努哈提走了很久,他不清楚父亲要带领自己去哪。他们来到了赤红河的下游地带,这里的水流不如上流的水那么急湍,但是这里的水非常的深,他甚至看不到水下隐藏着什么东西。
“你还不会游泳,这不应该,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游泳”
努哈提的确不会游泳,但他觉得这个技能无关紧要,在水里嬉戏是女孩子才玩的活动,他觉得没有意思。其实更重要的一点,他怕水,因为很小的时候他曾和小伙伴去水塘里玩耍,他本以为那里的水都是那么的浅,但他踩到了水塘的深处,一下子便沉了下去,他从未感觉如此的窒息,无情的河水压迫着他,等他被救上了岸时已经失去了意识,从那之后他便怕水。 如今他看着水依旧感到恐惧,以至于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努哈提!”父亲已经游到了河水中心,向他呼喊,努哈提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想远离河水,但突然一个坚硬的东西挡住了他,让他差点失去重心,他回头一看,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来的查维拉。
查维拉的翠绿色眼睛死死的看着他,接着把头朝向父亲努了努。
父亲又向他发出了呼喊:“努哈提,把衣服脱了,下水!”
他第一次如此害怕河水,第一次如此害怕背后的查维拉。
父亲看了他一会,游向了他:“不要害怕,努哈提,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父亲的话后努哈提的勇气有点提了上来,他缓缓地踏入水中,当河水漫上时他并没这么害怕,比较水还浅,而他已经长的很高了。但突然父亲抓着他把他向后一拽,直接把他拉近了深水处。
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和童年时一样,河水疯狂的挤压着他的身体,把他向下拽去,他慌乱的挥动着四肢,想抓住父亲,但怎么也抓不到,但父亲的声音却在他耳边响起:“对!摆动你的四肢和身体,要让你自己浮起来!战胜它!战胜你的恐惧!”
然而部分河水已经沁入了他的耳朵和鼻腔,他又一次感觉到了窒息,慌乱的动作也快速的消耗着他的力气,但就在他快完全失去力气时父亲有力的胳膊拖住了他。
“哈哈哈哈,呼吸,呼吸,找到平衡。”父亲爽朗的笑声在他耳边再度响起,他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那个下午在父亲的帮助下他慢慢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克服恐惧后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开心,父亲也非常开心,一直在哈哈大笑,笑他在水中的窘态。他第一次看父亲如此的开心,查维拉也一直在河边静坐着看他,它眼中似乎带着一点赞许。
在那之后每天父亲都会带他来学习游泳,他很快便掌握了游泳的技巧,有时游完后他们甚至会在岸上比赛奔跑,当然他没有父亲跑的那么快,比他们两更快的当然是查维拉了,从那天之后他就加入了查维拉和父亲的阵营,每天都和他俩一起行动,他第一次看到了查维拉的速度有多么的惊人,他们才刚刚起跑,查维拉就已经飞出了数米远,在夕阳下肆意奔跑的查维拉是如此耀眼,黑色的毛发上光辉闪耀。他和查维拉的关系也变得比以前好,他们似乎有了某种默契,每次他看向查维拉,查维拉也会抬头看他。
但他总感觉和查维拉之间始终有距离,那距离感说不上来,就好像,他并没获得它的完全认可。
雨季比往年更早的来临了,而且比往年更加猛烈,赤红河的水位不断上涨,上游的水流不断的涌向下游,把下游的水位也变得无比急湍,下游河岸的一些民居甚至已经被洪水淹没了。
因为涨潮父亲已经很久没有带他去下游区域了,但突然有天他听到了外面的叫喊声,他和父亲急忙跑到了到外面,是桑亚家的两个孩子被冲到了河流里。
父亲几乎没有犹豫的追向被卷走的两个孩子,父亲奔跑的速度很快,几乎快达到了查维拉的速度,而努哈提没意识到,自己奔跑的速度也非常快,快到几乎追上了父亲。他们距离两个孩子越来越近,但哪两个孩子之间的距离并不近。
“努哈提!”父亲在暴雨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而努哈提几乎没有犹豫,他跃入水中,游向了那个离他更近的孩子,但这咆哮的狂流比他预想的更加可怕。
他连游向那个孩子都异常困难,更别说要把她安全的送上岸,在狂哮的水流中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被水包裹的恐惧,小时候对水的恐惧又涌了上来。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冥冥中又听到了父亲的呼喊:“努哈提!努哈提!战胜它,战胜你的恐惧!”
努哈提猛的向前扎,像父亲当时拥住自己一样,拥住那个孩子。
在这之后不久努哈提迎来了自己的成人礼,他的成人礼来的人异常的多,毫无疑问,他和父亲已然被奉为英雄。父亲抓了把石灰,用三根手指把石灰从他的额头抹到了下巴。他睁开双眼,看到了西边山坡上的查维拉,查维拉看着他,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隔阂。
那天晚上父亲和努哈提促膝长谈,父亲告诉他:“在我们的文化里,道德高尚的人能获得平原之神的认可,他们死去之后,灵魂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奔跑。”
努哈提一天天长大,开始接过了父亲的职责。父亲也一天天变老,但神奇的,查维拉的外貌依旧如此没有变化。父亲的葬礼上,整个部族的人都来了,他们将父亲的遗体放入赤红河,努哈提看到查维拉远远的注视着这一切,在父亲飘出视野外之后,查维拉也消失了。
这个夜晚异常的美丽,绚丽的天空星辰闪耀,努哈提向西边望去,在父亲和查维拉常坐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健壮的黑豹,那只黑豹的身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辉,如查维拉一样,如他父亲一样。他奔向了那只黑豹,黑豹带领着他向西边走去,那天晚上他和黑豹走了很久,仿佛走到了草原的尽头,在哪里,星辰倾洒了下来,让整个草原散发着夺目的星光,在那星光的树下,出现了上百只黑豹,它们缓缓向努哈提走来,领头的正是查维拉,但和平时不同的是,查维拉的身上有无数条闪耀的花纹,那是这片星辰的源头。查维拉注视着努哈提身边的黑豹,它回头看了看努哈提,努哈提也看着他,在努哈提的注视下黑豹一步步走向了查维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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