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你能听到的历史,129年;你能看到的历史,167年;你能品味的历史,433年。”孙悦斌口中的广告词和悠扬的音乐颇令人回味,但我今天却要加一句,“你能被痛击的历史,139年!”
七年前,我在翻阅一本杂志时看到了这张照片:缅甸政府军警正在驱散示威人群。照片本身并无太大卖点,但我却因此穿越了一百遍,因为其中两个军警手里拿的枪怎么看怎么像一代经典马蒂尼-亨利步枪。在查阅了资料后发现,果然如我所想,他们手中的枪名为格林那霰弹枪,这种反暴乱专用枪是马蒂尼-亨利步枪的直系后裔。
说到马蒂尼-亨利步枪的初始设计,可以上溯到美国人亨利•皮波蒂。这位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市的枪炮商人于1862年取得了起落式闭锁的专利,并授权普罗维登斯工具有限公司进行生产。其原理为:枪机后上方有个铰链,枪机下方有个杠杆支撑,一直延伸到扳机护圈下方。当射手扳下护圈杠杆时,枪机失去下方支撑,因重力自然下降,露出弹膛,此时空弹壳被自动抛出,射手可以装填新子弹。装弹完毕后拉回杠杆,枪机抬起,完成闭锁。
美国内战行将结束时,陆军部长召集人员审查并测试现有后膛枪和卡宾枪的枪机,皮波蒂的步枪通过了这场测试,成为新一代制式步枪的候选。但当时的美国军械署署长面前还有整整一百万支保存状态极好的春田M1861式前膛枪,考虑到旧式枪械的巨大库存和有限的预算,美军最后选择了厄斯金-奥林的前铰链活门闭锁改装方案,这是一种类似于斯奈德-恩菲尔德步枪的系统,只是把活门铰链的位置放在了前方。如此,每支春田M1861式前膛枪改装成M1865式后膛枪的成本仅为5美元。
这没有难倒普罗维登斯公司,通过出色的市场营销,皮波蒂步枪斩获了很不错的商业成绩:1866年加拿大订购3000支;1867年瑞士订购15000支;罗马尼亚订购25000支;西班牙买下10000支;法国发单39000支。到1870年代,美国康涅狄格州、马萨诸塞州和南卡罗莱纳州国民卫队也选择了皮波蒂步枪。
在大洋彼岸,英国新制式步枪历经七年选型,最终花落居住在瑞士的奥地利籍设计师弗里德里希•冯•马蒂尼在亨利•皮波蒂闭锁原理基础上改进设计的杠杆操作枪机,配合苏格兰人亚历山大•亨利设计的七角膛线枪管,组合而成的M1871/.450马蒂尼-亨利步枪,用以取代铰链活门闭锁的斯奈德-恩菲尔德步枪。英国政府为每支马蒂尼-亨利步枪支付8先令的专利费。
亚历山大•亨利是一位享有盛誉的苏格兰枪械设计师,他设计的.450口径M1871式步枪曾与马蒂尼一同参加英国步枪的选型,这种枪械同样使用护圈杠杆的形式,枪机是下落式闭锁。但1871式最终败北,只有枪管设计被采纳,结局差强人意。即便是他只能享有膛线的专利也屡屡被人攻讦,不少人认为他只是简单地将约瑟夫•惠特沃斯发明的六角膛线增加了一条,就成了自己的专利——自然,这种说法不太公平,两者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惠特沃斯的六角膛线需要配合专用的六角棱柱弹头才能使用,且是前膛枪,而亨利的七角膛线则能够适配圆柱体弹头,使用金属定装子弹。后来,亚历山大•亨利M1871式步枪最后装备了驻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的殖民地部队,算是其比较成功的一份大规模军事订单,其他的绝大部分都被用作运动步枪。
作为起落式闭锁专利持有者,亨利•皮波蒂自然对英国政府极为不满,因为他没有拿到一个便士的专利费,冠名权也丢了,可谓名利双失。
当然马蒂尼也不是依样画葫芦,他改进的项目主要有:用能够与杠杆联动的内藏撞针代替了必须手动待击的外置击锤,重新设计机匣和加固了抽壳钩,平心而论,这些措施有力地提高了步枪的精度和可靠性,使步枪能够使用威力更大的.577/450中央发火子弹,同时提高了射速,并使得击发时滞变得更短。
马蒂尼坦陈自己的设计改进自皮波蒂,但这番坦白用的是个人名义。结果当皮波蒂起诉英国政府侵犯其专利时,英国人踢起了皮球,说你应该去起诉马蒂尼个人,侵权与我们无关。
尽管皮波蒂未能从马蒂尼-亨利步枪的生产中得到利益,但另一个人做到了,他就是维斯利•理查兹。他的1868式起落枪机闭锁专利早于马蒂尼四十天注册,因此得到了一笔专利费。
1872年,奥斯曼土耳其抛出了一个超级订单,要采购60万支马蒂尼-亨利步枪。由于无法直接从供货紧张的英国购买,土耳其人只得从普罗维登斯公司拿货。经过普罗维登斯公司改进,这批步枪被命名为皮波蒂-马蒂尼-亨利步枪(Peabody Martini Henry rifle)。普罗维登斯公司与土耳其人的合同中写明,每改进一支马蒂尼-亨利步枪,皮波蒂能够收到2先令的专利费,保证了一定的商业利益。之前,普罗维登斯工具有限公司一直在生产亨利的七角膛线枪管,而此时亚历山大-亨利的专利到期,最后在亨利起诉普罗维登斯公司侵权未果后,普罗维登斯工具有限公司索性把枪的名字改成了皮波蒂-马蒂尼M1874式步枪。
马蒂尼-亨利步枪的机匣为不规则的盒状,上部呈马鞍形,扳机护圈的位置靠前,护圈杠杆则延伸至枪托处。枪托和护木为胡桃木,护木有两道箍,护木底部有槽可以安放通条。机匣右侧有一水滴形的待击指示器,当其指向10点位置时为待发状态,击发后,指向12点位置。
马蒂尼-亨利步枪共有四个基本型号,MKⅠ步枪全长124.5厘米,重3.83千克,最大射程1400码(约1274米),有效射程600码(约550米),在1200码(约1092米)距离上,20发子弹的平均散布只有69.5厘米,可以称得上一支杀人利器。
有兴趣的朋友可 点击这里 看看Youtube播主Iraqveteran8888和团队的马蒂尼-亨利MKIV步枪射击演示,他们使用的是晚期生产的长柄杠杆批次。 这种枪械射击精度高的原因在于:首先,它的膛线与子弹的配合比较出色,弹道比较稳定。其次,用击针代替了击锤,前者对子弹施加的力是向枪口方向的,后者则是向下,对精度有一定影响。再次,扳机的行程很短,这点与现代狙击步枪比较像。之前如美国内战期间使用的夏普斯双扳机步枪(Sharps rifle)在射击远距离目标也会采用行程较短的扳机,以期提高精度。
1877年,针对MKⅠ步枪在野战使用中出现的四个主要问题:
1. 弹药质量引起的故障
2. 后坐力过大
3. 连续射击时枪管过热
4. 刺刀比较笨重
开发出了MKⅡ步枪。重点改进了标尺、护木、扳机和枪机,并加长了枪托,配发了轻便的新刺刀,同时省略了保险。
上图左二皱巴巴的子弹即为马蒂尼-亨利步枪早期用的.450/577弹,铅合金弹头(铅锡配比12对1)重31克,发射药为5.5克黑火药,弹头卷有一层密封纸(包红纸的为卡宾枪用子弹,使用26.5克的弹头和4.5克发射药)。辗制黄铜弹壳比较薄而易导致变形,有时会卡在弹膛里,更要命的是长时间射击弹膛过热后,与黄铜弹壳焊在一起的钢制底座经常会脱落。
1885年起改用拉制黄铜弹壳(左三),弹壳厚,强度高,整体皆为黄铜制造,不易断裂,但比辗制弹壳子弹重。
左一为适配斯奈德步枪的.577子弹,右一为.303子弹。
1879年8月, MKⅢ步枪获得军队批准,并于1882年3月正式投入使用。主要改进有:
1. MKⅢ的下护木不再靠销钉连接,而是使用钩形装置钩在机匣的前部,更为可靠。
2. 待击指示器变小。
3. 为了使得枪机的开闭锁更为灵活,采用了较宽的枪机。
4. 击针孔直径增加了0.05毫米,同时采用更粗、强度更高的击针。
经过了一系列改进的MKⅢ步枪质量为4.13千克,是该系列步枪中最重的一支。
更晚问世的MKⅣ步枪则是专为发射.402口径枪弹而设计的,与.450子弹相比,.402口径枪弹的弹道性能更佳。
除此以外,马蒂尼-亨利还有不少卡宾枪型号,供轻骑兵和炮兵使用。卡宾枪使用的子弹是减装药弹,后坐力小,更易于控制。
1886年之后,因使用新口径子弹的缘故,部分新造的马蒂尼-亨利MKIV枪管使用带弧度的梅福特膛线,因此也被称为马蒂尼-梅福特步枪。
黑火药时代,大口径铅质弹头对于枪管的压力和磨蚀相对较小,所以才会出现一批比较复杂的多边形膛线,以期得到枪械精度的提升。然而当威力更大的无烟火药使用后,子弹的初速由原来的300米/秒左右提高到了700米/秒左右,铅弹头在巨大的膛压下会变形,黄铜或者白铜背甲弹头会将旧式较浅的膛线严重磨蚀,梅福特膛线也不例外。于是,较深的恩菲尔德5R式膛线于1888年被应用于马蒂尼-亨利步枪,是为马蒂尼-恩菲尔德步枪。
马蒂尼-梅福特和马蒂尼-恩菲尔德与马蒂尼-亨利步枪非常像,若想区分,只能看枪口膛线和机匣左侧的标识。1889年之后,这些使用.303口径子弹的马蒂尼被统称为恩菲尔兹-马蒂尼。
1874年,约翰•斯温本改进过一批马蒂尼-亨利步枪和卡宾枪,这批枪便称为斯温本-亨利。此枪使用的“V”型击针弹簧代替原来的螺旋击针弹簧,机匣右侧有一个手动压簧杆(即原来待击指示器的位置),作用与护圈杠杆相同,射手可以更轻松地开锁填装。此枪在伯明翰造了约1500支,还参加过祖鲁战争,由于它不及马蒂尼-亨利步枪坚固耐用,现在已经不多见。
在其近五十年的一线服役生涯中,马蒂尼-亨利步枪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它是当时射速最快的单发后膛步枪(极限射速下,每分钟可发射20发子弹),枪机动作可靠,整体坚固耐用,威力惊人,精度超过同时代的其他步枪,为日不落帝国的殖民事业立下赫赫战功。从某种意义上说,马蒂尼-亨利已经成为大英帝国在世界各地存在的符号。
在1879年的祖鲁战争中,马蒂尼-亨利步枪在训练有素的英军及殖民地土兵手中对祖鲁战士造成恐怖杀伤。1964年,马蒂尼-亨利步枪在以祖鲁战争中罗克渡口防御战为背景的电影《战血染征袍》中频繁出镜(包括一部分斯温本-亨利),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枪械收藏家对她的注意,尼泊尔等地库存的马蒂尼-亨利一时炙手可热。
大清北洋水师采购“致远”级穹甲巡洋舰时,每艘军舰特地附带40支马蒂尼-亨利步枪。山东机器局也曾1876年由曾昭吉自造机器,照式仿制,不到2个月即造出120余支,质量与英式相当。其后四川机器局也曾制造过此类枪械。川中军阀在混战时期还装备了数千支马蒂尼-亨利步枪,直到耗尽所有库存弹药后,她们才被更易得到弹药补给的毛瑟步枪所取代。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时,英国本土的二线部队和国民卫队无法得到足够的李-恩菲尔德步枪供应,于是总产量超过百万支的旧式马蒂尼-亨利步枪被改造成.303英寸口径紧急配发,缓解了枪荒,直到美国参战后,运来海量恩菲尔德皇家轻武器厂设计,美国温彻斯特公司和雷明顿公司承造的P14步枪,马蒂尼-亨利步枪才于1918年从英军正式撤装。
1885年,英国陆军将装填鹿弹的子弹配备马蒂尼-亨利步枪使用,用于平暴。这种子弹的弹头是十一个直径7mm的铅弹,博克赛式底火,发射药为黑火药。为防止铅弹相互碰撞发出响声或者损坏金属薄片的弹壳,弹壳中的空隙用骨粉填充。就此,马蒂尼-亨利步枪摇身一变,成了一支霰弹枪。
1922年起,格林那公司开始将旧的马蒂尼-亨利步枪改造成霰弹枪供给埃及政府,这就是本文开头照片中出现的那种枪。据记载,当时格林那公司早期制造的MKⅠ是13号口径霰弹枪,MKⅡ为14号口径霰弹枪。采购这些单发霰弹枪的主要目的,是防止这些枪流入匪徒手中,因为它们的子弹并非常规霰弹规格,很难搞到。这个思路一直很有效,不过1930年代,一些胆大妄为的匪徒铤而走险,悍然使用十六发盒装的原装子弹(非霰弹)。其中一个杀人犯用这种子弹射击后,被机匣里释出的火药气体击伤,这一事件引起埃及政府的不安,认为该枪存在隐患,需要改进。
针对这一情况,格林那公司开发出MKⅢ霰弹枪,该枪的撞针类似吃饭用的叉子,有三个齿,旁边两齿比中间的要略长,这样,只有在使用有弹底有环形凹槽容纳旁边两齿的弹壳时,中间的齿才能接触到子弹的底火,从而进一步增加了安全性。
自1922年到1964年,包括MKⅠ、MKⅡ、MKⅢ在内,格林那公司制造的此类霰弹枪总数超过60000支,其中前44000支提供给了埃及政府,之后的15846支提供给了其他英属殖民地警察使用,缅甸军警使用的格林那霰弹枪或许就是从这些途径流入的。
马蒂尼-亨利步枪的历史至今仍在延续,在留有当年英国殖民脚印的地区,还能见到她们的身影。在苏联入侵阿富汗期间,游击队就曾用其作战,而过去巴基斯坦西北部落土制仿造的马蒂尼-亨利,目前还在阿富汗各地武装组织手中流通。
奥斯曼土耳其当年从普罗维登斯公司订购的皮波蒂-马蒂尼M1874式步枪虽然在俄土战争中表现出色,却没能给美国人带来足够的持续收益。尽管普罗维登斯公司竭尽全力维持着与土耳其人签订的步枪改进合同,奈何奥斯曼帝国金融日渐破产无力支付酬金,最终导致该公司于1885年关门大吉。
有意思的是,时至今日,皮波蒂-马蒂尼M1874式步枪仍旧在多首土耳其民歌中被传唱,因为她正是土耳其绿林好汉赫基莫格鲁•易卜拉欣的佩枪。赫基莫格鲁生于奥斯曼土耳其法特萨城的一个佃农家庭,年轻时爱上了地主家的闺女,二人私定终身。地主当然不答应,争执之下,家丁一拥而上要对赫基莫格鲁不利,他举起皮波蒂-马蒂尼步枪打死其中一人,随后躲入深山,拉起一支队伍劫富济贫,成了土耳其的“罗宾汉”。
赫基莫格鲁是土耳其穆斯林,而当年雇用他的地主和后来大多数遭劫的当地富户都是来自格鲁吉亚的穆斯林移民,这也让法特萨的地域对立愈演愈烈。为此,法特萨的凯马坎(副总督)上报各层帕夏,把事情捅到伊斯坦布尔,朝廷布下天罗地网,但他借助民间帮助,总是能安然脱身。
1913年4月26日,赫基莫格鲁和好友阿朗•奥斯曼在法特萨郊区被军警围堵,他拒绝投降,二人都在枪战中被打死。凯马坎亲自赶到现场,西方记者也进行了报道。在这张著名的新闻照片中,赫基莫格鲁的遗体被摆在凯马坎脚下,拥着那支跟了自己十几年的皮波蒂-马蒂尼步枪。
百年已过,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早已是过眼云烟,也不会有人记得谁曾是法特萨的凯马坎。赫基莫格鲁•易卜拉欣的故事却成为一代传奇,在多首民歌中,和皮波蒂-马蒂尼步枪一道被传诵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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