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利,我求的是什么呢?”
西门吹雪淡淡道:“麻烦。”
——古龙《陆小凤传奇》
春雨迷朦,春风凄冷。庭院中有一座小楼。精致的小楼,好比一个细巧的美人。婀娜在风雨中。小楼灯火正辉煌。雨下得并不大,烟雾一样随风飘飞,映着从小楼中透出来的灯光,犹若一蓬蓬银色的粉沫。
雪白的窗纸上,一个挺拔的身影端坐房中。那人头顶玉冠,一身奶黄锦袍,长眉凤目,三绺长须,甚是俊朗。烛光摇曳下,床边悬挂的长剑剑鞘上的萧字格外峻古。
而萧南雁不知道的是,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小楼,注视着他。那人就站在小楼的外檐上,月光照映下,长袖里的一双玉手缓缓下移。
萧南雁本是能察觉的,他是江南第一快剑手,没有东西能逃过他的眼睛。可惜,他被一双望穿秋水的眼睛吸引了,以至于忽视了背后的杀机。那眼睛太美了,美的不可方物,晶莹如千斛明珠,仍觉未多。
不过有些许的可惜,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却只是一双眼睛。
是的,只是一双眼睛,还带着血管,静静地躺在冰镇的玉盘上,血水在玉盘上凝结,仿若胭脂。
萧南雁如痴如醉的欣赏着这双眼睛,双手激动地摩挲,嘴里甚至发出了啧啧之声,不知他是惊叹于这双眼的美丽,还是惊叹于自己的剑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轰”的一声,小楼东面那道窗户刹那间突然碎裂,木屑破片“嗤嗤”的四射!一个人破窗而入,悍立在窗前三尺之处,白裘,方帽,玉手。
“是你!”萧南雁转过身来,脸色发青,他认得这个人,这个人不该出现在这。
萧南雁毕竟是一代宗师,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并没有什么解释,什么解释都是多余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计算出,自己该如何动,在那人出手前拔出床边的宝剑,杀了对手。
萧南雁往后一倒,右脚一带将桌椅踢向那人,身形急退往床边扑去,只要抓住剑,自己就有把握杀死对方。|
可惜,萧南雁快,那人更快,快的不是那人,快的是他那双手。
萧南燕的手抓住了剑鞘,可惜只是手抓住了剑鞘,那人身上偌大的白裘如刀一般,无声无息的擦着懒凳而过,将萧南燕的手斩断,惊起一蓬血雨,白裘去而复返又回到那人身上,滴血未沾。
萧南燕一声不吭,他的脸瞬间淡如金纸,汗如雨下,如果是寻常高手,对方瞬间便将自己惯用的手斩断,斗志早已崩溃。可他是萧南雁,他的左手剑比右手更快。
萧南雁左手抓住长剑,拔剑出鞘。不是他不知道不痛,断手之痛,痛如锥心。他知道的是如果不拔剑,丢的不光是手,更是命。
长剑吞吐,灯光之下,光影炫目,难辨其踪,一刺便是二十七剑。
这二十七剑是他穷尽毕生的剑招“韬形灭影”,剑光夺影如鬼魅,剑声嗡鸣如鬼吼,灯光仿佛已经被剑斩碎。二十七剑都是刺向同一位置,心脏,其间相差只怕不到一寸。
可这二十七剑全数停在了那人身前三尺处,再难尽一寸,似是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萧南雁青筋暴起,那口锋锐无匹的寒星剑,剑身逐渐弯曲起来。
“乒”地一声,萧南雁手中剑寸寸折断,手中的剑柄脱手倒飞出去,打在萧南雁的胸口,萧南雁胸骨碎裂,整个人倒飞出去,被活活嵌在了墙上。
紧接着那人五指一抚,萧南雁直觉腰间一凉,往下一低头,自己的下半身倒在地上,这是他最后的动作与意识,脏器血污涓涓流出。
自从四年前,名剑将入侵中原的名花流主燕敦煌打落千恨河谷,永世囚禁在半天崖。平息了武林纷争。已经连续三年,蝉联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若不是这几天发生的事,他的地位恐怕很难保得住。
书房外,几人围炉而坐,共品香茗。白雪徐徐落下,将这庭院化作洁白的宣纸,以竹林为痕。将红尘俗色隔绝于外。可是几人所谈之事,却仍在红尘之中。
他是朝中宿老贺监的得意弟子。个性谦逊温和,不论江湖上的无名后辈,还是威名远播的豪杰,他都能一视同仁去对待。是个当之无愧的君子。
又因他三年为僧,三年为道,三年为丐。 在僧,道,俗之中,有过许多奇行异迹, 故此黑白两道,朝野江湖都对他甚是有礼,赠他震三界的字号,以传侠名。
自量堂由他一手创办,旨在给武林人一个裁决之处,平定江湖恩怨。
他左手边秃头长髯,身材高大的,是少林名宿心镜大师。桌上的茶点均出自其手。貌似金刚罗汉的他,反而对书画厨茶等文雅之道颇有建树。
右手边则是个面如满月,满脸笑意的胖子。这胖子虽然胖,但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和气,让人只看一眼便大生好感。加上他大拇指上那枚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财神扳指。自是江湖任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朱老板的小财神朱颜。
除了有限几个损友。这其中就包括坐在他旁边的梁饮。他用斗笠盖住自己的脸,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岭南宋阀曾出过一位绝世江湖的武者,号称天刀。他的后辈子孙,虽不及先祖这样的武林神话。但他们与朝廷的关系匪浅。而且在江湖之上,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舞刀的人便是宋阀的家主宋若虚。自量堂便是由他与朱颜资助建成的。
宋若虚是个跟狄准年龄相仿的中年人,不同于狄准的丰神俊朗。这人长得其貌不扬,甚至看起来有些窝囊。 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浪赘 让鼻子和眼睛特别的小。所幸有下颌上的胡须来调和样貌的不协调。
人与刀已然交融一处,好似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他为中心将风雪隔离开来。那是一种微妙难言的感觉。 要强迫起观看者涌起斗志,否则便会被他的刀意逼的心胆俱寒,不战而溃。
长刀起落之间,极尽灵气,妙象纷呈。在三尺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宽大阔厚的刀身在他手中宛如灵巧机敏的短剑。 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
二十七刀使完,刀势本来已尽,可宋若虚在还刀入鞘之时,复又斩出。长刀向上圈扯, 起手却是迟钝缓慢。
梁饮实在假寐,他透过斗笠的缝隙观察。那极慢的刀却划出一抹刀光,宛如飞瀑逆流一般,似被无形之物束缚,刀势在这挣脱之中,每向上一寸,杀意便强一寸。
长刀提至极处,宋若虚旋身而起,三尺之间尽是纷纷刀影, 动如灵光聚闪。刀式刁诡飘忽、神出鬼没、快如鬼魅。最后一式横栏二出,刀影汇聚一处,凝与刃端不发。
这一招极耗心神,宋若虚两招用尽,汗水已然浸透背部衣衫。他凝立良久,缓缓将气吐尽散功。还刀入鞘,那是一把散发着檀香的木鞘。他用手背擦了擦头上的汗,走向几人。
“宋大哥,你这最后两招刀法。似乎用的并不是家传武学吧。”小财神朱颜边递上一杯茶边向宋若虚问道。他虽不懂武功。但这两招刀法一出。庭院之中戾气横生。大有一股悲怆决绝之意。与之前意态万千,精妙绝伦的缥缈刀意大为不同。
宋若虚将茶水一饮而尽,点了点头:“这确实不是我们宋家的武功。而是横刀的七步成诗。”
朱颜闻听此言,眼前一亮:“横刀?你是说那个斩杀了黑道枭雄哥舒夜的大盗?”
心镜大师接过话头道:“不错,眼下江湖,除了名剑之外。风头最盛的,便要属这大盗横刀,和一跃成为七十二路烽烟之首的笑三少。他丐帮的帮众遍布大江南北。已成了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势力。”
所以江湖将他们合称为【刀剑笑】。
“这七步成诗由若虚老弟使出,已是凌厉至极。和尚观之,不在名剑的【剑啸江湖】之下。而笑三少又有独步武林的【固步自封】,号称万刃难加于身。所以狄堂主才说,名剑的地位恐怕不保了。”
朱颜皱眉道:“不过横刀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向神出鬼没。笑三少又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招致朝廷和江湖都要拿他问罪。他哪有机会露面争天下第一。名剑只要稳压横刀一手,这天下第一的宝座自是保得住的。好处他名剑得了。麻烦,却要老狄来担。”
宋若虚听至此处不禁感慨道:“是啊,谁也没想到。侠名远播的笑三少突然性情大变,犯下这么多血案。老实说,若不是嫂子被掳走。我还在怀疑,是不是有人栽赃嫁祸给他。”
宋若虚口中提到的嫂子。是狄准的爱妻相思夫人。两人岁数虽然差了很多。但夫妻恩爱,实乃武林中一对神仙眷侣。
但少有人知的是,相思夫人曾于笑三少有一段情事,两人情缘已了,好聚好散。狄准知晓但从未挂怀,笑三少也很有默契的少有往来。
天下第一的评定,历来是由武林中最具名望公道的自量堂来主持。就在本届天下第一之争的前夕。笑三少在江湖上犯下诸多血案。
包括与江湖往来密切的朝中高手,和以萧南雁等武林高手在内,有望角逐天下第一宝座的十数人都被残忍的杀害。
许多人都受过笑三少的恩惠,他自己也颇具侠名。自然是不相信笑三少会做出这种事,首当其中便是丐帮。可是丐帮的长老和弟子们根本找不到自己帮主的踪迹。而经多人查验死者尸身,确是死于笑三少的独门武功之下。这下,他真的摘不清了。
受害者的家属们自然希望狄准能够主持公道,便齐聚自量堂,宋若虚也代表朝廷而来,希望狄准能够相助,捉拿笑三少。
相思夫人不信笑三少能够做出这种事的,可狄准一向眼见为实,多方查验得来的证据确实证明是笑三少所为。从没红过脸的夫妻二人有了隔阂。
有知情的好事者便将三人的关系披露了出来。自量堂顿时风波骤起,狄准的处境十分尴尬。就在他忙于安抚众人情绪的时候。自量堂后院起火,相思夫人被疑似笑三少的人掳走了。
如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月,自量堂的公信在江湖上大减。人们不再寄希望于狄准,纷纷离开,自行找笑三少报仇。而笑三少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相思夫人是死是活,谁都不知道。
“你们这一唱一和的说了这么久,就是想拉我入局找笑三少对吧。”梁饮掀起斗笠,露出那幅略微发福的脸。
梁饮虽然是无肉不欢,但只要是好吃的他从来都不会拒绝。心镜大师的素斋冠绝天下,就是御膳房的总厨煮的菜都不如他做的美味。任谁连吃了半个月都会胖的。所以胭脂马很不客气的把他掀翻在地,让他哎呦哎呦的在藤椅上躺了好几天。享受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皇帝日子。
当然他也知道,这帮老小子忍气吞声伺候了他这么久,肯定不是无偿的,那绝对是要命的差事。所以他准备享受完就厚脸皮一把,溜之大吉。
狄准摇了摇头道:“不,我们是希望你请李泌下山。动用靖安司的势力。只有他才能找到笑三少。”
梁饮听了这话,顿时精神了不少了。他一骨碌从藤椅爬起来说道:“你们几个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要找小李泌?”
朱颜摇头笑道:“难不成还找你?你在靖安司始终只是个客卿。更何况这事太棘手了。依我们对你的了解,你压根不会管这事。”
宋若虚和心镜大师也附和的点了点头。后者更抬手做礼佛状,念了句阿弥陀佛。
梁饮大手一挥,夺过朱颜的茶碗一饮而尽,不忿道:“这事我管定了。老狄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就是笑三少吗,办他,嫂子我全须全尾的给你找回来,怎么……”
梁饮话说一半的时候,在座几个人都笑了。每个人都在笑,那种笑就像是忽然看见有人一脚踩到狗屎时一样。梁饮忽然发觉自己的脚已踩在一大堆狗屎上。他再想将这只脚拔出来,已经太迟了。
宋若虚微笑着叹了口气,喃喃道:“请将不如激将。这句话倒真是一点也不错。”
(此段参考《陆小凤之绣花大盗》。书中,苦瓜大师,金九龄,木道人等人苦心积虑,一步一步诱导陆小凤踩坑,接下绣花大盗的案子。可谓幽默十足,推荐大家去看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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