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请使用 网页端 打开本文,并使用 深色外观 获得最佳阅读体验。
“他们赞颂着这座城,说那宏伟的几何体辉煌闪耀,那对称、发光的造物美轮美奂;但我向它们投以目光时,却只感到自己的空虚和无力。”
铁穹下的夜色宛如——不,那夜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是一个普通的、被大雨浸湿的夜。纷飞的雨滴坠落自闪烁的云层,击碎在黑框的玻璃窗上,发出它们生命的残响,最后涌成数千细小的水流,扭曲了窗外的夜景。天花板里的排水管也一刻不停地响着,和着雨点的伴奏,谱写出大城夜景的主旋律。
柒幺在卧室里俯视着夜景。他在脑中回放了一首轻柔的钢琴曲,那曲子完美地与雨声和水声融为一体,静静地弹着。房间坐落在公寓顶楼,抬头望去,云层仿佛触手可及,更高处的灰黑色穹顶在云雾的缝隙间若隐若现。
窗台向着屋外延展了足足一米,他跪坐其上,额头贴着玻璃,鼻息带出稀薄的水汽。每当这股水汽在窗上凝结时,他就会用手背轻轻擦拭玻璃,看着窗外的景色清晰起来,数十分钟后又被自己呼出的水汽遮挡,变得模糊而梦幻。
公寓门无声地收进墙壁,楼道里的冷光勾出一个男人的模样。柒幺抬头望向窗户上的倒影,看见冯疲惫的轮廓。
“还没睡吗,小柒?”冯轻声说道,关上门,俯下身,在黑暗中把手枪装进武器柜。
柒幺低下头去,视线再度聚焦到窗外。冯朝着卧室走来,在门框旁的墙上调出一个白色全息浮窗。
“别开灯,”少年面对着玻璃,小声说道,“门和浮窗也关上吧。”
屋内再度暗淡,窗外冷冷的灯火为两幅亚洲面孔打上高光:一个跪坐在窗台上,容貌稚嫩秀气,碧蓝色的瞳孔映着屋外的夜景;另一个离得稍远些,刘海下的面容成熟英俊,一双柔和的黑眼睛端详着窗台上的少年。
“你在看什么呢?”冯绕过单人床,朝着窗边走来,脚步谨慎轻微,战术靴轻轻敲打着地板。柒幺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由左后向右侧靠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取代,结束于一件暖和的冲锋衣盖在自己肩上。他弯下腰,脸凑到柒幺耳边说道:“你得穿件衣服呀。”
“哥,我不怕冷的。”柒幺依然没有回头,嘴角却欣慰地上扬了一下。
冯也背对着玻璃坐上窗台,指尖轻埋进小少年的黑发,顺着后脑勺向下爱抚,直至他碰到柒幺坚固的脊椎植入体。那孩子终于转过头来,不由自主地靠进冯的臂弯,一头柔顺的秀发向左侧移开,露出后颈的合金部件上,散发着淡蓝光芒的“71”字样。他在冯的怀里轻轻拱了一下。
冯也回以一笑,用金属的左手背碰了碰柒幺的脸蛋。这只机械臂的的内侧沾着干燥的血迹,小臂和肩头的合金外壳上刻着数千道细小的战痕。
“下雨有什么不好看的?”柒幺反问一句,“你看那些灯,再看看中城那边,就是那儿——那些灯光从黑黢黢的大楼中间露出来,在雨里可漂亮了。”
于是,两双眼睛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里,钢铁与混凝土的丛林之间,全息投影在黑暗中闪动,无数空中走廊像藤蔓一样把高楼串联。那儿的夜晚有一种壮阔的美,但那里缺了点东西,那便是温馨与幸福。对于这两颗被抛弃在铁穹之城的孤心而言,家庭才是唯一能让他们安详睡着的地方。哪怕这个家只有两人。
现在,少年等到了他的哥哥,而独行的佣兵也回到了他温暖的巢穴,是时候让我们的两位主角好好睡上一觉了。
“哥,我想弹琴……”在冯的怀里睡着前,柒幺在他的耳边这样低喃。
他给我讲述过梦的场景,说那是在一间内饰典雅的餐厅里,他用两双血肉之手,弹着一首歌的钢琴伴奏,身边围绕着一群身着笔挺军装的人。他给我唱过这首歌,它的旋律很俭朴,音符之间透露出一种如醉酒般轻飘飘的感觉;它的歌词也十分简洁,但字里行间的孤独感却缭绕不去,总是能让这孩子哭出声。我找过脑科大夫,希望他能提取小柒梦里的画面,但得到的答案却是:
“那不是梦,是残存的记忆,提取出来的方法也有,但有很强的副作用。如果真的你要在永久性的脑损伤和他现在的……‘雇佣安保’事业之间选一个,我不建议你选前者。”大夫用双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两个引号的形状。
于是,那场梦似乎永远遗失了,小柒也因此惆怅了不少。
夜深了,他坐到我的床边,轻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翻过身来,揉揉眼睛,握住他的手,问道:“还是弹钢琴的那个吗?”
“如果你真的很想唱,你可以现在唱给我听。”我把左手搭上他的肩头,用右手背拂去他的眼泪,小家伙又抽泣起来。
“没事的,来吧。”我掀开被子,在床上腾出一个空位。他小心翼翼地把两腿放上床单,躺在我的身边。
It's nine o'clock on a Saturday
The regular crowd shuffles in
There's an old man sitting next to me
Makin' love to his tonic and gin
He says' "Son can you play me a memory?
I'm not really sure how it goes
But it's sad and it's sweet and I knew it complete
When I wore a younger man's clothes"
Sing us a song' you're the piano man
Well' we're all in the mood for a melody
And you've got us feelin' alright
他用轻柔的童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直到他开始犯困,直到他不自主地躺进我的怀里,直到我们都沉进自己的梦中,然后在第二天醒来。
我睁开眼,看见的是小柒熟睡的面庞。他的肩膀裸露在外,左手在被子里搭上我的腰间。红绿色的点点灯光从窗外昏暗的天空中掠过,那是货运公司今天送出去的第一批无人机。我侧躺着,仔细聆听着他的呼吸,看着我们彼此的长发叠在一起,然后发自内心地笑了。
“早……”他微微睁开眼睛,半张开的眼皮下,蓝色的眼眸带着一丝倦意。
“嗯。我觉得那首歌很孤独,”他把脸埋进我的胸口,“真的很孤独……”
我们一起起床,一起洗澡,然后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我挑了一件白色战术风衣,小柒披上他那件轻薄的黑色冲锋衣,领口和袖口配有装饰性的橙色灯条,这是当下最潮流的款式。我从武器柜里拿出一把电磁手枪,插进侧腰上的塑料枪套。当我准备把另一把手枪塞给他时,他推开了我的手。
“今天……就算了。”他说道,低下头去。我尊重了他的选择。
我们沿着昏暗的走廊一直走到升降梯口。睡眼惺忪的其他居民们也纷纷打开房门,伸着懒腰,准备开始周末的行程。
自从来到“幽境”酒吧以后,星期六也成为了我们的工作日。
地铁和以往一样在东3区的拐弯上疯狂晃动,在中央公园站前的一段路,上发出车体和失效磁轨摩擦的刺耳噪音。天花板上,一排排塑料把手整齐地摇晃着,上面粘着一层厚实闪亮的油污。我们肩并肩靠着,倚上车厢的墙壁,看着周围身着各种服饰的人在眼前攒动而过。
窗外的景色向后掠去,有时是合成农场的灰白顶棚,如同巨型的真菌簇拥在一起,探照灯从它们的缝隙间射向天空;有时是肃静地矗立在夜空下、紧挨着着彼此的灰黑色居民楼;更多时候,列车只是经过地下隧道,车窗外也只剩深邃的黑色。等候稍许,广告弹窗就会彻底遮挡整扇玻璃,播放着低俗却异常受欢迎的大众娱乐节目,期间穿插着各式不明所以的广告。
我从挎包里掏出一本散文集翻看,小柒则把目光投向窗户。过了一会儿,他碰了碰我的胳膊。
“看,钢琴。”他说道,指向屏幕。那件乐器的琴身扁平修长,磨砂质感的白色外壳刻着时髦的发光线条,一圈淡蓝色的全息面板悬浮在琴键上方,似乎可以调整其音轨的各项数据。
我看了一眼,摇头说道:“那应该是合成器,不是钢琴。但它可以调出钢琴的音色。”
“好吧……”小柒有些失望地低下头,“一定很贵,对不对?”
“不是很贵,至少比钢琴便宜,”我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再做一桩单子就行。如果咱们的钱够多,我可以直接带你去里城的高档琴行。”
“We’re now arriving at- China Town, doors will open on the left.”
“前方抵达,中华城,开左边门。出站的乘客,请依次通过安检口……”
5种不同语言的广播同时响起,不知不觉间,列车已经到站了。我拉住他的手,挤过接踵而至的人群,走向出口。凉风涌进地下隧道,让小柒打了一个哆嗦,把我的胳膊抓得紧了些。
雨点从天空坠下,敲打在地铁站出口的顶棚上,擦过蔓生在路灯上的电线,落上行人手中光伞的伞面,划过小柒的蓝色塑料披肩,弹奏着亘古不变的城市之音。两侧的店铺里,受辐射变异的鲤鱼在粗大的手掌之下奋力拍打着钢制的砧板;速成汤面的香气中充斥着人造辣椒酱的刺鼻味道;流浪者用着口音嘈杂的街话大声叫嚷,无数呼喊声在街道的上空凝聚、回荡。
长着六根手指的驼背孩童们在我们身边跑过,追逐着彼此,争夺着一块垃圾箱里翻来的合成巧克力。他们其中一个光头的瞥了我一眼,黑色无光的眼珠里渗出一股怨气,丝毫没有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单纯和快乐。那道眼神锐利而冰冷,刺痛地划过我的脑海,我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地铁里令人窒息的剐蹭之声。
第一次带他来到这儿的时候,他还央求过我给他们施舍点吃的。我从附近的商店里买了点糖给了一个小孩,结果我们的身边很快围了一大群乞讨的孩子,把小柒吓得不轻。我不得不拔出手枪才把他们赶走。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后,我这样对他说道,“像他们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很多。只要你给他们哪怕一点好处,他们都会像刚才那样扑上来。”
“为什么有那么多穷孩子……是因为我们赚到了钱,所以他们就没有东西吃吗?还是说他们做错了什么事情……”小柒问道,仍然没有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错的不是咱们,小柒,也不是他们,”我俯身扶住他的肩膀,“社会就是如此。有强者就有弱者。咱们不是大人物,不能完全改变他们的生活。”
“我……我能弹琴给他们听吗?买糖需要钱,弹琴是免费的。”
我本来想拒绝他,但看到他眼中的泪光,我又不忍心去反驳。
他点点头,拉住我的手,和我继续走着。此后他再也没有问过类似的问题,也再也没有施舍过那些孩子,但他的目光总是在那些孩子的身上驻留许久,他的眼神中,也总是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感。
酒吧坐落河岸边的街道。花费重金购买的木质门面故意营造出一种陈旧的氛围,和外城的建筑风格完美融合,因而很少有人惊呼:“这门是树做的!”
一盏24小时不灭的蓝白全息招牌闪烁着,上面是我亲手设计的汉语毛笔字:“幽境”。下方的拼音和日文小字则是柒幺的手笔,相较于我的字更加小巧秀气。门板上的磨砂玻璃光洁如新,裹着黑漆的金属握把下方摇晃着一颗小铜铃,在我开门的时候轻轻响着;屋内的暖风向外吹来,空气里飘着米酒的香气。
“小柒,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去处理点事情。”我拍了拍小家伙的肩膀。
我推开门,往屋内探进去半个身子。我本以为会听见千雪的一声“O-ha-yo(早上好)”,却发现还有两个陌生男人正同她交谈。企业安保。笔挺的黑色西装里是同样黑色的衬衣,两个人一律头戴棱角分明的全封闭式防弹面罩,后颈处的神经接口闪着寒光。
“Von桑(注1)!你来了正好,他们正要找你。”她向我打了一声招呼。两个黑衣男转过头,面罩上黄色线条构成的鬼面与我的视线交汇。像这样的安保人员在Sistech有很多,可以根据鬼面的颜色和样式来判断其等级。我面前的这两位是3阶,属于中等偏上的官职,战斗力或许不如我,但可以被分配到优秀的装备。如果我没猜错,他们的西装下一定是两副半义体化的壮硕躯体。
“所以,二位这次来,是想委托我们做什么呢?”我在吧台找了一个空位坐下,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 Diee Mission ist einfach: Sie betreten das Commtech-Hauptquartier, finden und nehmen den Kerl, den wir wollen, ohne ihn zu töten, und steigen dann aus.(任务很简单,你们进进入Commtech总部,把我们要的人活捉,然后出来。)” 个子矮的人用德语说,植入体在我的视网膜上投影出这句话的翻译。
“Von桑,你别这么快下结论嘛!”千雪小孩子气地笑了起来,“他们这次给得很多的。”
“Placet bis cogitare. Alterum casum non dabimus.(请慎重考虑。我们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另一个黑衣男用拉丁语说,带着里城人常见的做作腔调。他的声音经过面罩的加密处理,显得低沉而机械化。
“请稍等,我和千雪私下聊一聊这事儿。”我皱起眉头给千雪使了一个眼色,把她领到吧台的另一端。
“冯,你上周不是才接过一个公司的委托吗,怎么这次就不干了?”千雪趴在吧台上。带着嗔怪的语气问道。
“这不是我的问题,是那孩子的问题……”我指了指在酒吧门外等着的小柒,“我不想让他杀人,他也不想。而且这次是Sistech,他们总是给高风险委托,你甚至就不应该让他们俩进来!”
我压低声音,尽量不让那两个黑衣人听见:“性质不一样,上次是打毒贩,是给社会做贡献。这次只是给公司狗擦屁股!”
我痛苦地捂住脸,叹了一口气:“钱确实重要,千雪,但赚一次大钱后进Commtech的黑名单,和既能赚钱又能做好事,我还是分得清的。”
“这个目标是个贪污犯兼企业间谍,把他做掉肯定对社会有好处。”
“这城里的贪污犯还少吗?而且你没听清吗?我们不杀他,我们得把他活捉,活捉可不是容易事儿!”
“Von桑,你冷静点,” 她把双手搭上我的肩膀,两双粉色的眼睛看着我,可怜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最近赵氏的股价暴跌,中华城收我们的租金也因为这个高了一半多,什么时候降下来还不知道!你和柒幺酱(注2)必须要帮我们搞一点额外收入……就这一次,好吗?算我替老板求你了。”
“好好好,”我也拍拍她的手背,“就这一次。下次出现类似情况,记得把老板叫来开个会,行吗?毕竟这事儿太突然了。”
“Danke, Söldner. Möge der stählerne Himmel dich segnen.(谢谢你,佣兵,愿铁穹保佑你。)” 一个面罩男对我说,随后和他的队友走进门外的雨中,小柒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现在,就在我记下这段文字时,我们已经身处一架VTOL(注3)的机舱。自动驾驶正在把我们送上预定高度,任务地点的ETA(注4)为10分钟。小柒正专注于调试他的MEK,电子肌肉紧紧贴上他的大腿和臀部,在复合装甲下拉伸缩回,勾勒出几道颇有力量感的线条。我的手也抖了起来——这是开战的象征。
新洛杉矶城邦,海拔负2500m,中城东2区上空,Commtech公司地界,PE357年11月16日0017时
每次空降前冯都会发抖。战争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他也早就习惯了雇佣兵行走于刀尖之上的生活,按理说不应该感到害怕。地下诊所的神经科大夫给他做过全息扫描,让他在感官模拟里体验过空降的场景,还趁他被催眠时问了十来个傻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简短的结论:发抖是冯的PTSD发作了。模因疗法并没有物理意义上消除他的记忆,而是让他“无法联想起”那些恐怖的过往,所以这种行为上的毛病就保留了下来,很难在短时间内医治。
关于这点,冯没有发言权。事实就是事实,他仍然抖个不停。虽说他平时不会随便从高处跳下,在空中自由落体时,他的颤抖也会转瞬即逝。但他和柒幺现在都穿着MEK——Mobility Enhancement Kit(机动增强套件),他的外骨骼上,每一处伺服关节都在咔咔作响,背后和腰部的两对推进翼也随之颤动,你就算是个聋子也能用肉眼看出他在发抖。
城里的这段气流很紊乱,VTOL的颠簸让冯的行动更加困难。他绷紧手上的肌肉,费了点时间才校验好射手步枪,把载弹55发的弹鼓装好;马格南手枪的验枪是个精细活,这只能让柒幺帮忙。
“哥,你真的没事吗?”柒幺此时已经把10发穿甲弹填进两把转轮手枪的弹巢,“如果你很不舒服的话,我也可以独自完成任务。”
“没事,习惯了,”冯笑了笑,MEK又咯咯响了起来,“你对于战局的熟悉度不够。说真的,要不是因为我退出了Lancer公司,找不到帮手,我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这不关乎你的实力,而关乎你的教育。你还小,虽然很勇敢,也很有天赋,但我为了你的心理发展,不应该把你带上战场。再说了,如果有一个活人想要伤害你,你也不会开枪。你这孩子太善良咯。”冯拍了拍他的脑袋。
“但他们想伤害你,我必须救你!”柒幺义正言辞地反驳道,“你对我比他们重要!”
少年紧紧地抱住了冯,而冯颤抖的幅度也因为这个拥抱小了一半。
一声蜂鸣打断了他们的亲密聊天,机载电脑提示他们刚刚经过第一个航路点。窗外,4公里高的25号穹顶支撑柱后,此次作战的行动地点已经在HUD(平视显示器)上以高亮轮廓标记——Commtech大楼。金字塔模样的底座上,一根巨型棱柱把头顶的云层与地面相连。城邦里有比它更大的建筑,但它的体积也足以彰显这家公司在中城南区的霸权。
柒幺把一片芯片插进脊椎植入体上的神经接口,来到冯的身后,把另一片相同的芯片插进他的后颈。
“Gemini System,online.”“双子”神经通讯系统上线,这套北国军工的新产品能以近乎0延迟的速度大幅提升他们的通讯效率。
哥,你脑内杂讯真多 。 少年稚嫩的声音在冯的脑海里响起。
调低神经同步率,关闭感官同步。我的触觉会让你分心的。
他梳起自己的长发,用发卡别好。随后,MEK胸甲向外翻开,机械臂从中伸出,将面罩盖在他的脸上;折叠在后颈的另一半头盔也同时向前伸展,在耳朵两侧与面罩接合,完全包裹住他的头部。蓝白像素构成的战术界面在他眼前的彩色画面上闪动,随后渐渐具象化,指示出高度、速度、地图、弹药、友军方位等一系列战术信息。热成像、夜视仪、动态传感器和声呐也工作正常,在HUD左上角以彩色小图标的形式显示。MEK内置的攻性网络防壁也准备就绪,确保他们的大脑不会黑客轻松侵入。
他看向柒幺,少年也带好了头盔,一条识为“友军”的标记在柒幺的头顶浮动。
冯强行超控了VTOL的安全系统,打开机尾的舱门。来自高空的冷风倒灌进机舱,中城的夜景在舱外映入眼帘。
他和柒幺来到机尾,背对着身后的万家灯火,俯身做出准备姿势。
他们背后和腰部的推进翼纷纷展开,根据机舱外的气流调整自己的角度。一条蓝线和一条黄线在共享界面上以立体形式投影,标记出他们的突击线路,又在远方的大楼汇聚,那便是突入点。
冯喊道,和柒幺以近乎同步的姿态向后跳出机舱,视野豁然开朗。推进翼以全功率向后喷射,为他们的滑翔提供强劲的推力,而VTOL则开始爬升,消失进空中的车流之中。速度指示和高度指示在他们俩的HUD两侧时刻变化着。
骗你的,其实没有。另外你太靠右了,保证和黄线对齐。
调好了。 柒幺轻快地在空中做了一个桶滚机动,随后摆出一个“收到”的手势, 我会来例假吗?
专心点。咱们要在5分钟之内活捉任务目标,赶在楼下和楼上的安保部队找到我们之前。
然后你负责押送那个大叔,我负责殿后,到时候飞机来停机坪接我们?
记得咱们的训练不?我负责随机应变,你负责听我指挥。VTOL也一样。它不会傻傻地待在天上,而是和大楼拉开距离。
从Commtech安保AI的角度来看,今夜的洛杉矶和以往并无两样。虽然他的指令中包含了“时刻注意对空雷达”这一事项,但繁杂的车流每天都环绕在大楼四周,永不停歇,况且他还要同时负责大楼内部的监控和一系列传感器的操控,不能同时注意方圆十公里内的数千辆载具。
一则细小的警告信息提醒他:有两个小型物体正在朝着大楼逼近。但它们的速度太慢,他并不认为它们是炮弹或者导弹。上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时,他启动了自动炮塔,结果非但没有击中目标,反而让流弹打中了平民,造成了10死8伤的事故。事后的重新调查也表明,所谓的“威胁物体”只不过是从一辆货车上偶然掉下的包裹。由于这次的伤亡中有政府的官员,Commtech的高层为了惩罚他,删去了他一半的记忆。
一如既往地,安保AI忽略了这个警告。殊不知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
此时的冯和柒幺距离大厦还有1000米,两侧写字楼的玻璃上隐约映出他们推进翼的蓝色火光。
500米。热成像标记了几台在楼道里徘徊的三足安保机器人,线人给的情报果然属实,这层楼没有配备任何人类安保。冯调整了他的飞行轨迹,使其刚好和一台戒备中的安保机器人重合。
推进翼在突入后有一分钟的冷却时间,到时候MEK的机动性会大打折扣,你一定要小心行事。多多留意雷达和动态传感器。
250米。MEK的推进翼开始进行脉冲式喷射,精确地调整两位佣兵的滑翔轨迹。随着他们越发接近,这种喷射的节奏也开始逐步加快。楼上楼下的安保系统都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Commtech的安保重点都放在较低的楼层上,忽略了上层和空中的威胁。这个战术在铁穹之上的地表都市或许可行,但在高度立体化的新洛杉矶里则是致命的错误。
200米。冯和柒幺张开四肢以增加阻力,但他们的推进翼仍在全功率运作,保证突入时拥有足够的动能。
100米。冯从背后挂架取下射手步枪,右手紧紧地握住枪身上方的提把。
准备撞击。 他在脑内通讯里提醒。一边的柒幺也从腿上取下两把12.7口径左轮,双手交叉挡在身前。
10米。玻璃外墙上映出了他们穿着MEK战甲的身影。
3层钢化玻璃在爆破般的撞击下破裂成无数闪亮的碎片,伴随着两声巨响,和他们一起向着大楼内部迸发。在突入室内的一刹那,MEK后裙甲上的几颗烟雾弹立即向两侧抛射,把整条走廊都掩盖在一片烟尘之中。这种干扰烟雾可以阻碍精密电子仪器的探测,雷达、红外扫描、声呐都不能在这团雾里发现他们。而MEK自带的精密仪器则都已经在烟雾释放前提前关闭,确保他们自己不受影响。
冯向着前方猛地冲去,在雾中抓住一只安保机器人的上半身,把它砸向地面,用三发急促的连射彻底报废了它的处理器。走廊另一侧,柒幺矫健的身影在两把左轮的火光中如同战舞般闪动着。冯也毫不迟疑,对着面前的七台机器人进行精确射击,同时利用MEK的高机动性避开敌方的枪线。
自动保全系统在损失了十来个单位以后才意识到他们的突袭,指挥着残兵进行火力压制。得益于干扰烟雾的掩护和走廊足够多的掩体,那些来袭的子弹都只在他们的外甲上擦过或弹飞。
待烟雾散去,地面上只剩下十多块冒着电火花的金属残骸,而推进翼也在此时完成了散热,在他们的背后重新启动。柒幺打开手枪的弹巢,倒出10颗冒着灰烟的弹壳,随后把空弹巢对准腰后的供弹机构,新的子弹又被重新装填。
MEK的推进系统恢复了,加快步伐, 冯在队内地图上标出一条通往这层楼会议室的路线, 必须要赶在HVT(高价值目标)逃走前抓住他。
说完,他便发动推进翼,向着楼内更远处的空间快速跑去,柒幺也从另一端的楼道跑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不时用声呐扫描着他们四周的空间,一副三维战术地图便在HUD上逐渐成型,每次新的扫描都会为这块地图补上更多的细节。
我看看……这里是会议室,我们在这里抓住他, 柒幺在队内地图上标记处一个路径点,距离200米, 这里是停机坪,是从这里撤离吧? 他又标记了另一个,距离500米。
没错,如果目标跑了,必须要在路上拦截——左侧,墙后有敌人。 冯标记出两台藏在墙后的机器人。
我来搞定。 柒幺对着墙后射出两发穿甲弹,随后立刻跟上冯的步伐。机器人在他们的身后爆炸,坍塌的天花板阻挡了他们的退路。
前方,开阔空间接敌,配合我。 冯提醒道,MEK的推进翼开始点火。推进翼赋予这对搭档的不只是地面加速和空中滑翔能力,其持续性的反推也能让他们在墙壁上健步如飞,亦或者在空中进行冲刺,实施高机动的立体打击;复合装甲以及灵活的运动系统赐他们以最佳的防护,暴露于敌人火力之下时也可以拥有迂回的地步。不过,在狭小空间内,这样的优势会显著减少,因此他们的战斗都是快节奏的,不留给敌人任何反应时间。
像这样的突击而对于Commtech落后的自动安保而言,显然不在系统模拟的敌袭场景之中,他们的进攻路线也不属于任何一种已知的室内交战模式,或许会让不少循规蹈矩的守旧派“战术家”感到头疼或者疑惑。
边跑边打了两分钟后,他们连续撞开两堵墙面,闯进目标会议室。门外的安保人员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佣兵会穿墙而入,当他们听见室内的动静赶忙前来支援时,冯已经挟持了在场的7名董事会成员作为人质。年纪最大的那个试图伸手触碰桌下的一个按钮,柒幺立即朝他的手边开了一枪,子弹打穿了桌面。
“Easy, gentlemen, you have your business and we have ours. Once we have the guy we need then ya’ll be safe. (放轻松,先生们,你们有你们的生意,我们有我们的。只要我们把人一带走,你们就都安全了。)”冯一手举起射手步枪,另一只手拔出马格南手枪,对准面前最近的两个人,”J. W. Turner, come with us! The rest of you stay at where you are.(J. W. Turner,跟我们走!剩下的待在原地别动。)”
小柒,把他揪出来。 冯命令道,柒幺大步走到JW身边,一只手就把那个男人拎了起来。用一记砸在脑门上的拳头彻底封住了那家伙的嘴。
哥,我黑入了他们的通讯,精英部队已经离我们很近了。
啊,那么近! 柒幺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动力装甲厚重的步伐声。
“Well, see ya guys, hope we never meet each other again!(好吧,拜了各位,希望咱们永远别再见!)”话音刚落,冯就抛出了一颗震爆弹。一名安保见状立即开火,却因为暂时性失明的缘故射伤了一名董事。会议室外,冯和柒幺朝着大楼的停机坪跑去。机器人从两侧的墙壁里探出枪管,身后的安保部队也越追越近。柒幺放出了最后的干扰烟雾,不时地朝后开枪,提供压制火力。冯也远程接上了VTOL的操控,让它迅速调转航向。
要么他们都是新兵,要么Turner对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弯腰!
冯冲到柒幺身后,把他的头猛按下去,刚好避开一道从后射来的离子束。走廊旁的落地窗外,VTOL的红绿色的灯光在夜幕上忽隐忽现,向着停机坪飞去。几名身着动力甲的重装安保队员从拐角处跑出,朝他们开火。一发子弹擦过了Turner的胳膊,血溅了冯一脸,也让Turner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他们只得立即躲到墙角隐蔽。冯看向Turner,那颗子弹击伤了这家伙的胳膊,好在并未伤及动脉。
去停机坪的路被拦住了,怎么办? 柒幺说道,朝着远处的敌人开火压制。4发穿甲弹精准地击中了敌方动力甲的关节部位,3名安保人员应声跪倒。
“从这里下去!”冯脑筋一转,一枪托砸开落地窗,大楼外的冷风随机灌进了楼道。
“Form here? You fucking mercs are outta your goddamn mind! !(从这儿?你们这帮死佣兵疯了!!)”
“Shut up it’s the only way out!(闭嘴!只有这条路能出去!)”冯骂了回去,在脑机操控界面上让VTOL俯冲而下,“Get ready in 3!(我数三秒,三!)”他倒计时着,看着头顶的VTOL逐步逼近。
“2!”VTOL紧贴着大楼的外墙向下飞去,两台前置反重力引擎对准了地面以减速。MEK内置的提示音响起,警告他们两名安保队员已经扔出了高爆手雷。
冯一把抱住身边絮叨个不停的Turner,跳出窗外。柒幺紧跟着他跳下,朝着俯冲中的VTOL坠去。他们的身后,高爆手雷炸开了写字楼的外墙,给幽暗的夜景添上了一道桔红色的明亮火光。风声和VTOL引擎的嘶吼盖住了Turner的哭喊,而冯则在空中和VTOL保持相对静止,直到他抱着Turner,和柒幺摔进VTOL的机舱内。机载触地警告越来越响,在高度计降到225时,自动驾驶系统终于开始响应冯的遥控,猛地朝上拉起机头,瞬间的惯性把他们三人死死地压上机腹。笨重的飞行器撞开街道上空的广告牌,穿过闪烁着的全息投影,晃晃悠悠地保持平衡,在历经6秒的艰难机动后,终于把他们带回了标准航行高度。刚刚的过载至少有5个G,Turner手上的伤口又开始大出血了。
“小柒,给他包扎一下。”冯支起身子,打开头盔,在角落里大口喘气,Turner更是疼得叫个不停。正当冯准备歇一会儿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爆炸又让他的神经紧绷。他猛地起身,看向机舱外,四台反重力引擎的其中一台正在冒着火光。
敌方飞车,六点钟高位方向,数量未知! 柒幺用战术短语向他汇报,“我记得回去不是这条路!”
“该死,自动驾驶故障了,”冯赶忙跑向驾驶席,设置了一条新的航线,从中城东三区通往外城,离开Commtech公司地界,“我会让咱们汇入空中交通,他们应该不敢向平民开火。”
“我会手动操作,但不能交给你,情况紧急!”冯从操作台下拉出备用操纵杆,倾斜的VTOL在他的操控下逐渐回正,“照顾好任务目标就行。”
我之前有说过Commtech的“霸权”吗?当区区一家公司的私人武装可以在一座城市里不顾平民死活,随意开火时,那么你就这座城市多半出了什么大问题。这样的场景时有发生,原因就在于政府给了公司过多的权利:公司地界、公司学校、公司教堂、公司葬礼、公司墓地。当然,还有公司安保,也就是这帮开着飞车紧追在两位主角身后的疯子。在刚刚的追逐战中,当他们汇入空中的飞车流时,这些人也依然在乘机开枪,甚至差点强登VTOL——冯当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但这样高强度的战斗确实消磨意志,尤其是当一架机身肥硕的VTOL需要在空中的无数架民用飞行器之间躲避枪击时。
在历经10分钟的僵持后,他们终于跨越了东二区和南二区的关口,企业安保也不得不减速脱离——再往前就是赵氏公司的地界,继续追击会触犯当地法律。
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第二次打开头盔,转身看向身后的柒幺:
“你还好吗,小柒?”他的声音因刚才的紧张而略显颤抖。
“真惊险,我猜他们明天会给我们不少钱……说不定都够给你卖钢琴了。”冯打趣地说道,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机舱。
兄弟俩同时看向了Turner,随后相视一笑——那个混蛋已经被吓晕了。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