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0月的一天,在北京庄严的人民大会堂里,英国名人访华团中的一位作家对中国最高领导人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时值四十年前的中国改革开放初期,在那个经济仍然困顿、社会百废待兴的时间节点,一位英国作家却对中国未来的太空战略感兴趣。本次访华团只有六人,每人都只有一次宝贵的提问机会,为什么会去问这样一个在当下似乎遥不可及、无需关注的问题呢?
实际上,这位提问者在访华团中的身份是英中了解协会的副会长,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更为大众所知的身份:科幻作家。正是这样的双重身份,让他提出了这样一个在当时的中国来说相当“科幻”的问题。
这位作家还不知道,正是这次访华,让他和中国科幻界结下了不解之缘,后来他更成为中西方科幻界破冰的关键人物,一力促成了1991年成都举办世界科幻协会年会。
他,就是雨果星云双奖桂冠大师,被誉为英国科幻教父的布赖恩·W·奥尔迪斯。
此时提问的奥尔迪斯已经写出了雨果奖获奖经典《温室》;也已经发表了短篇名作《超级玩具能玩一整夏》,斯坦利·库布里克还曾多次找他商谈改编事宜,后来则由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改编为永远的科幻经典《人工智能》。
而在访华的这一刻,奥尔迪斯的笔下正在酝酿一部史无前例的科幻史诗,他的心中正装着一个无比庞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有两颗太阳,这个世界的四季轮转长达千年,孕育了两套适应极寒和极热的生态系统和文明体系,这个世界时刻上演着人与自然的斗争和博弈、文明与文明的竞争与交锋……这个世界就是——海利科尼亚。
《海利科尼亚》三部曲写于1978-1985年,是英国科幻大师布赖恩·W·奥尔迪斯生平的集大成之作,它是幻想文学的明珠,是史诗奇幻与科幻宏伟世界观的完美结合,是一部史无前例的野心之作。它在1982年斩获英国科幻协会大奖,迄今再版四十余次,先后翻译成十二国语言,在西方世界风靡一时。
在不久以前,这万物的本性才第一次被揭示出来,而我也是第一个能用自己祖国的语言把它讲述出来的人……
——卢克莱修:《物性论》,公元前55年
正如书中反复引用和致敬的《物性论》一样,《海利科尼亚》也是一部试图揭示“万物本性”的野心之作。《纽约时报》盛赞它将科幻作品的宏大格局写到了极致。专业书评杂志《柯克斯书评》则称奥尔迪斯在用文学挑战读者的思维。
在距离地球一千光年的海利科尼亚星球表面,上演着一场跨越了数个世纪的文明史诗。人类与其宿敌“法艮”,还有其他种族的命运,随着这颗类地行星环绕着双恒星系统进行漫长的公转而跌宕起伏,而这一切都为地球人“直播”着。海利科尼亚人与地球人的命运开始交织在一起……
《海利科尼亚》三部曲从万物勃发、文明复苏的《春》开始,过度到生机勃勃的《夏》,整个世界即将发生急剧的变化与骚动。而转瞬间,《冬》日将至,整颗星球上的文明又一次到了轮回的尽头,巨大的瘟疫也即将卷土重来……
这是一部双恒星系统塑造的文明兴衰史。如果说三颗太阳给三体人带来了噩梦般永无休止的恒纪元和乱纪元,那么,两颗太阳则给海利科尼亚带来了地狱般长达2600年之久的大周期年。
《海利科尼亚》的宏大叙事极具冲击力,《每日电讯报》夸赞它说:“几乎无人能做到这般呈现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丽新世界。”
英国文学史上盛产史诗,也盛产幻想故事,最终由集大成者托尔金构建起了一个无比恢弘壮阔、完整丰富的中土世界。从托尔金开始,史诗奇幻就成了幻想文学界的一颗明珠,启发了无数的文学作家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中土世界。
从20世纪四五十年代起,奥尔迪斯就在剑桥居住,后来更和另一部史诗奇幻名著《纳尼亚传说》的作者C.S.刘易斯毗邻而居。在史诗奇幻文学崛起的那个时代,作为发源地的牛津和剑桥显然风气更盛。而奥尔迪斯显然也非常钦佩这种文学类型,他将这一类型的写作技巧和故事质感,娴熟而精湛地融会在了《海利科尼亚》的创作中。
在整个故事的开篇,当大周期年重新开启,我们看到了属于史诗奇幻那特有的恢弘而粗粝的故事质感:风雪肆虐着大地,两颗太阳似乎被冻在了天上,规模庞大的兽群在荒原上永无休止地奔腾着,狩猎的父子已经在冰天雪地中潜伏了三天。他们观察到兽群即将踏上封冻的河流,观察到人类的宿敌也在觊觎这场盛宴。但他们观察不到几公里外的家人正在死去,观察不到几十公里外的洞穴中藏着一个文明世界,更观察不到几百公里外有一处热泉和不冻湖,他们的子孙将定居在那里,世世代代歌颂他们的传说。
随着故事的展开,我们跟随英雄们建立部落,管理城邦,扬帆出海,随军出战。这其中,我们得以一窥这颗星球的方方面面:气候、地理、种族、宗教、政治……海利科尼亚的万千气象交织其中,呈现出恢弘的史诗质感。
而这远远不是《海利科尼亚》的全部,奥尔迪斯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极为理性、严格的规划。在设想了这样一个双恒星系统,设定了海利科尼亚的自传公转周期之后,他苛求书中的设定,包括气候、生态、植物、动物等都符合科学和逻辑。为此他在牛津和剑桥组建了自己的智囊团,从宇宙学天文学,到地质、气候、建筑等,提出合理的设计和建议。奥尔迪斯甚至一度因为设想不出海利科尼亚上植物的形态,而迟迟无法动笔。
于是,在他真正动笔的那一刻,书中的万物系统便已经成型,在这个系统中,星球转动、气候变迁、生命演化、文明萌芽、宗教兴起、科学诞生……奥尔迪斯回忆时说:“它们浮现出来,自行构筑生长,又仿佛凝聚为一体,披起华丽的外衣,从黑暗中缓缓踱步而出,似乎自有其意志。”
在奥尔迪斯的自传中,他回忆道,时任国家副主席的小平同志的回答充满智慧和风度:“我们会和世界各民族携手,共同进军和开发太空。” 在奥尔迪斯的各种采访、回忆录和图书序言后记中,他都直言不讳地说,自己对于国际事务怀有浓厚的兴趣。 二战期间他在东南亚参军,他早期的作品很多都是以缅甸、印度、苏门答腊等地奇异诡谲的自然风貌、原始蒙昧的文明状态为灵感。1965年,英国组建了一个中国相关的学会,叫做“英中了解协会”,由著名的中国文化研究专家李约瑟博士担任首任会长。李约瑟博士所著《中国古代科技史》当时已蜚声海外,不知《海利科尼亚》中描述的各种工匠大师的技艺传承故事,是否有从中借鉴一二。
不过,毋庸置疑的是,奥尔迪斯对国际事务的兴趣延伸到了中国,加入“英中了解协会”之后,更是对中国文化、中国历史、中国科幻等方方面面产生了兴趣和向往。
在构思好《海利科尼亚》的科学设定后,奥尔迪斯开始进行人文方面的设定,而这决定了整个作品的社会架构、英雄人物、故事脉络、情节冲突等等。奥尔迪斯显然决定从地球上现有的各种古文明中汲取灵感,给自己的设定赋予原型。
阅历丰富的读者很容易从书中读出基于阶层、种姓制度的文明原型;基于编年记载、天文历法、祖先崇拜的文明原型;基于宗教体系、城邦体系的文明原型;以及基于四处迁徙、军事远征的文明原型。
从海利科尼亚大陆起起落落的势力、部落、城邦、国家,乃至制度、文明,不难看出奥尔迪斯笔下对现实人类社会的观照和影射。但这些你来我往的权谋和战略、竞争与交锋,作者并没有去评判,而是和读者一起退位于旁观者的角度,去默默地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1990年,当中国代表第二次远赴万里去争取世界科幻协会年会的举办权时,得到了奥尔迪斯的力挺。他说:“我爱中国,我爱中国文化,我爱中国人民”。在那个国际风云动荡的年月,奥尔迪斯对于文明、对于制度、对于一切的看法早已写在了《海利科尼亚》的结局中。
在那个结局中,每颗拥有智慧生命的星球,都有一个星球生命共同体,在海利科尼亚被称为“原初注视者”,在地球则被称为“盖娅”。大地女神盖娅眷顾了人类几万年,人类也是时候去回报和保护盖娅了。
随着如今的地球灾变越来越频繁,人类社会的分裂和对立不可逆转,这部《海利科尼亚》似乎更适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读者来解读和品鉴。也许这正是这部科幻史诗的现实意义。
来自英国科幻教父的科幻史诗巨著,欢迎各位阅读和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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