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澜河,汇入楚江。池兰溪,汇入池澜河。溪水贯穿县中,池兰县由此得名。
县派出所原址设在县中一栋木结构三层小楼中,年岁够长,极易起火。消防年年检查,所里领导不堪应付。还好县政府敕文一纸,正月十五过后,责令拆除,再盖钢筋水泥楼一栋。所以,我们便暂借县里妇女联合会小楼以供办公。挂牌名曰:池兰县派出所联合池兰县妇女联合会。
“报案电话里说你们餐馆里打架还死了人,您能详细说说吗?”我说。
“我们每天都有人打架,每天都有人受伤,见得多。拖把换三四个,都红的,洗不出来。死人还是头一次。”
“所里不许抽烟,您把烟掐一下。”我推过一方烟灰缸,上书“池兰县派出所”六个白色楷体字。
他掐灭烟,指甲陷在烟蒂最后一股生气中。磕了一口痰,拿纸包好。我踢过垃圾桶。他丢入,不偏不倚刚刚好。
“对,那个男的在小王的脖子上狠狠划了一下。血一下就滋出来。以前只在港片里见过,要不是昨天见到,以为都是特效。”
“两年前吧,城里大专刚毕业好像是学游戏动画的,年前来县里当服务生没几个月。长得漂亮和张哥关系不错,俩人没事你来我往的,爬灰的。”
“我打工的,不算朋友,就是有时候会帮着点小忙,我们是签合同的。”
“三个男人是生面孔,京腔,说话绕着舌头。中午三四点来的。还有县医院的小常护士。小常护士我们熟,是个人妖,还给我插过尿管。她也和张老板不清不楚,臭爬灰的。这几个人本来聊得好好地,小王托她帮着贴个‘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的贴纸,常护士没贴,小王人就过去问。谁知道怎么的就打起来了,还没来得及上去劝架,就出了人命,我从来没想到小王的手那么利索。老板那天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那男的刚刚杀了小王,老板朝着头上就是一瓶子,那男的也是猛,反手又把老板脖子上划了一个口子。后来我们就报了警,废了好几个拖把,杀猪场一样。”
“我哪知道,上菜的是小王。我估计洗杯子时候摔得,没发现就放在消毒柜里了。”
“这个我不知道,她们自个儿的事,我打工的,不多问。”
“这个我们管不了,属于民事纠纷,去问问工商局吧。”
赵哥是我隔壁的同事。给两个北京人做了笔录,和我在食堂约饭。我俩一核对,发现并没有什么疑点。
“这个仨人是干自媒体的,专门做凶案故事的。县里都老实人,到处打听到处碰壁,没一个愿意说的,你猜人想了一什么招?”赵哥大拇哥一歪,看着我。
“人家假冒病人,排队叫号。那死了的周立往诊室里一坐,和医生盘道。剩下俩也没闲着,分头搭讪护士去了。到底是语言文字工作者,知识分子。三寸不烂之舌,给说动这么一个。”
“说了。请常舞佳去北京一起录一期什么节目,包机票食宿。现在人想出名都想疯了。”
“那问的什么,咱们县里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凶案吗?我来县里这些日子,除了抓小偷就是电信诈骗,见血还是第一次。”
“有,这也是我听我师父说的,我给你说哈。”他忽然低下头,故作神秘。四处张望着只有打饭抽烟不注意卫生的大爷外,空无一人的食堂,道:
“好些年前,县里出过事,我师傅在场。胳膊和人是分开的,一地的血。到处堆得都是酱鸡腊肉,猪头肉脯。说是给整个楼梯都染红了。到地方整栋屋子就只有他一具尸体了。”
“分尸案?没抛尸?就放在家里?胆子大。”我赞叹几句,接着扒饭。
“对,人就躺张家宅子正中间,我师傅说是失血过多死的。这不比什么《人肉叉烧包》狠的多,香港人,想象力还是有限的。”赵哥拿筷子在我眼前随意点了点,好像筷子也得赞同他的观点。
“师傅带我那会,正碰着档案局迁走,这宅子要还给张家。张老板他排行老二,这事轮不到他。但是,他也有好处。”
我接着说道:“我发现老楼的案子和周立的案子还有点相似。”
赵哥哼笑一声,道:“你要这么说,那确实还是有点像。但医院每天也有失血过多啊,抢救无效的。封建迷信不可取哈。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怪力乱神、神鬼精怪那一套。”赵哥压低的嗓子,一本正经的以为他要去应聘电视台的主持人。
我咽下一口饭,眼睛盯着盘子里的豆角烧茄子,问:“那个楼还在吗?”
张氏,据族谱记载已历上百年。上溯周朝,为姬昌一名将,曰:姬變。 春秋晋国有士大夫曰:解张,字张侯。后以其字命氏,称张氏。 七国会战,流亡楚地,魏晋、南宋亦可见祖辈身影。明朝天启七年,间定居扬州樵县。崇祯荒政,明清易代,扬州十日屠戮全城。据说王秀楚《扬州十日记》中也可见其祖辈身影。后蛰居北方陕西,此处记述颇富。卜签曰:“西京多龙,江南属水,紫气东来,鲤越龙门。”所以举家迁陕西以图复兴。后家中一支因与族中不和,复迁往荆楚定居楚河池澜河附近,便是现在的荆楚张姓。民国时期,人丁兴旺,共传三十七代上百号人物。再后遇着土改,家产多半散了,老楼被征收。初用作政府办公,后新建几层高楼,老楼改为池兰县档案局。三年前池兰县花鲢沟发现楚墓,便干脆将档案局与考古所合并,档案局就此迁移。张氏老楼再次更名——池兰县派出所。
三年后,老楼因为年久容易起火,并且修补无能,为了响应文明城市号召,池兰县政府决定拆除老楼。但是马上就要过年关,拆楼不喜庆,所以这事就在正月十五后,方才开始。
“怎么了你害怕啊?这又没什么,咱们警察,惩恶扬善。搁古代叫捕快,温瑞安《四大名铺》看过吗?咱们属于阳间的判官!我看《灵学丛志》上说人身上有三把火,头顶,两肩各有一盏。咱们兴许比别人烧的旺些。你说不是?”
“《灵学丛志》?这名儿我都念不顺,我以为你看《怖客》告诉你的。”我打了个哈哈,表示不想再谈这些神鬼精怪的事情。
“张老板和王梅兰,常舞佳都有染,常舞佳还是个人妖。”
“有些道理,俩人和这个张老板不是三角恋就是搞破鞋。”
“但是,赵哥你想,这个楼才说要拆不久,这就发生了杀人案,凶器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白酒杯,谁会用一个这么不称手的凶器来杀人呢?”
“白酒杯,是激情杀人时慌乱抓起的。楼和杀人案是碰巧撞在一起的。小同志,不要胡思乱想。要是今天路上死个野狗,妇产医院恰好接生个小孩,难不成是野狗投胎转世?所以说你们知识分子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把简单的问题变得那么复杂。”赵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摆出一副装大个儿的样子,并相约第二天去现场再看看,没有什么问题就打算就以情杀结案。
我们行至池兰县妇女联合会的大门口,我忽然问道:“赵哥,《灵学丛志》你是在哪看的?”
《灵学丛志》是民国六年创刊,与建立中华书局的陆费逵有很大关系。他们还创办一个组织叫做“灵学会”。主要的工作是聚在一起探讨神秘学、灵修、请神扶乩,然后写成文章,发表在《灵学丛志》上,而这个《灵学丛志》正是他们的会刊。
春节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八月十五元宵节那一天。本应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而我不巧,抓阄抽中在所里值班。但是想想也没什么,我是单身,没有家庭。那天赵哥得知我抽中后,摆出一副嬉皮笑脸的嘴脸。说道“你一个人自己和自己抱个团,这不就团圆了嘛。”我面对如此“不友善”的同事,时至今日扔“怀恨在心”。
当天夜里,街上很是热闹的,许是最后一天合法燃烧炸药吧。整个夜里震天的响。吵得我头都枕秃噜皮了枕头,两只眼睛怎么也合不上,睡不着。
游戏内容很简单。男生与女生同居,几年间发生的种种困难都没能阻挡两个人在一起。但在一天早上,女孩消失了,留下一封信,写道:她已经回到爱人身边。男孩追到火车站,可火车早已开走。他跪在地上,看着手里的信件默默流泪。
不知触景生情还是实在困倦,我竟然也流出一两滴眼泪。
望向头顶的时钟,已是凌晨的两点过半。我略微调整姿势,捎带着男人的悲伤,在值班室的木头沙发上昏沉睡去。
梦里有三个男人来敲派出所的门,说要进来看看房子。等我从值班室跑出去后,发现那三个人站在大路中间,诡异的笑着问我:“怎么样,没有打扰你吧?”我走近他们,发现是三个男人。不知怎的,我和他们一起快步行走,到一盏灯下。其中一人对着另一人说:“我看见你是死在这里了,一头的血。”男人听后很是诧异,悻悻的走了。我正目送着男人走远,不知如何是好时,他猛地转过脸来,对着我说“今天早上,你那里……”话没有说完,我就从梦中惊醒。天也已经开始蒙蒙发亮,成湖水的暗蓝色。
那时我并不认识说话的男人,也不认识那个要死的男人。
但现在想起来,说话的人没有一只胳膊,要死的人就是死在餐厅里的——周立。
我自知也许是赵哥方才说的故事,刺激到我,使我心理暗示自己。但是我仍认为这或许是一条不能够轻易放弃的线索。便去翻找从所里图书室搬来妇联的纸箱。
几经询问,得知妇女联合会的仓库在脚底下。地下室里阴暗无光。需得用手电射灯,才可以在潮气哄哄的走廊中行走,两旁的水管已经生长出红色的锈蚀,离得近了便能闻到霉味与啮齿类动物粪便的臭气。图书室的箱子共有一十二个。长方形纸箱,长近半米,宽大几十公分有余。每个纸箱上都贴有原办公室手写的纸胶带,但有些懒鬼干脆把办公室名直接写在箱子上。
它们堆积在一扇红色的铁门之后,我用脚尖抵住铁门的一角,双手用力一推,灰尘便溜进了我的脖子与肩膀。拍打之余,我扫视一周垒叠整齐的仓库,不禁叹道:得亏档案室和图书室挨得近,档案室的同事打包箱子规规矩矩,有条有理。不像赵哥他们这些地方大老粗,不懂得开本尺寸,系列排序的胡装一气。没有费多少眼神功夫,便已在第三排架子的第五个箱子上,找寻到写有《灵学丛志》的纸胶带便条。
箱中杂刊古旧的封面竖着写着四个品红色的繁体大字——“靈學叢誌”。民国七年一月由中华书局刊行第一卷第一刊。
“一、本會以啟淪性靈、研究學理、為宗旨。其他世事,概不與聞。
书後的《靈學叢誌緣起》中陆费逵先生写道:“余素不信鬼神之說,十餘年來,闢佛老,破迷信,主之甚力。丁巳之秋,楊君宇青創乩壇,余從旁謄錄。始而疑,繼而信。且練習扶術,充助手焉。回憶鬼神宗教之禮,叩問濟祖師”云云。
我不禁笑道,陆先生居然会对扶乩这种法术感兴趣。还给叫杨君的扶乩师充当助手,乩坛名曰:盛德坛。这真是上海文化界又一花边。
《靈學會簡章》第三条的“扶□”,此处看不清楚,但在第四条中的“四、本會會員會友之權利義務如左……乙會員,願入本會研究者。均為會員,年納會費十元,除將靈學叢誌按期寄上……練習扶□”。那么此处的“扶□”应该就是“扶乩”。
由此可见不光是陆先生,包括订阅这风杂志的大部分人群,都在练习扶乩术。这也就可以说明,这栋张家老楼其中某个人参与了“灵学会”,这箱书共二十一册,最后一期是民国九年的九月。一期不差,可见书主人何等痴迷,必然精通扶乩术。
餐厅的格局四四方方,成长方形。揭开早已让同事贴上的封条,一进大门。左侧便是前台,也就是王梅兰和伙计待着的地方。
正对着便是传菜口与后厨。余下的很大一部分面积,分左右用来摆放成套桌椅,左五桌、右边七桌。中间留出长长一条走道,以供传菜、出入。周立与王梅兰争夺凶器,导致王梅兰丧命就发生在这里。
屋子的尾部留有一道直通后厨的门,张老板就是从这里走出对周立行凶的。
赵哥对我的叙述赞赏有加。依旧是一副油腻中年人的体态,背着手在案发现场来回踱步。我则是在前台的抽屉与酒柜中摩挲,希冀能够发现什么隐微的线索。与此同时,我开口道:
“赵哥,《灵学丛志》我看了。我怀疑张老板会扶乩。”我一点也不想与赵哥说话的时候弯弯绕,索性就直球相击。
“《灵学丛志》从民国七年一直到民国九年,出了二十一本,这张家书房里一本不缺。灵学会的章程上也写只要十块就能学扶乩,还每个月一本不落的寄《丛志》。所以张家祖辈儿起码在民国七年的时候就有扶乩这个传统,张老板会这个是说得通的。”
“那你看看这个。既然你非要相信这些神佛鬼怪的东西,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个东西?”赵哥说罢,从裤子的屁袋儿里摸出一张照片,丢在右边第三张桌子上。阳光透过餐厅八尺大的窗户,又将那张黑白照片过度曝光几倍。我俩顺势坐下,我抓起照片翻看。照片中是一个男人,大约二十出头,但背后隐约有一道影子。我微微皱起眉头,发觉影子成一个人形,缺少一只左臂。
我的手略微发颤,翻过照片背面。写道“张武甲 一九九零年”。
我轻轻地抿了抿我发干的嘴唇,抬起头看向赵哥。赵哥正在盯着我,问:“看完了?”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那个影子是怎么回事?”赵哥不慌不忙,翘起二郎腿,点起了一只卷烟。又递给我一根,给我点好。
赵哥抽一口烟,嬉皮笑脸的道:“呵,来头不小,这照片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上面照的是他?”
“伍廷芳晚年受一个叫道德通神学会的影响,去拍过多次,回国后他的皮夹子里有很多这样的照片。陈纪方的信中说:‘吾国自新学开明后,少年学子,不信神道,殊不知神灵学欧美设有专科,即灵魂照相一节,亦非奇事,前伍秩庸博士曾与李文忠在美国照过一次,可见道德高尚之人,精灵不泯也。’”
“赵哥你也看过那个《灵学丛志》,书里的《緣起》说道:丁巳之秋,楊君宇青創乩壇,余從旁謄錄。始而疑,繼而信。而这个杨君便是盛德坛的发起人杨光熙。他在《盛德坛缘起》说:丁巳秋,与俞君仲还等,谈及伍博士鬼影片各事,并及扶乩之理。这个鬼影片就是灵魂照相。而且这个杨光熙与伍廷芳关系非同一般。杨光熙的盛德坛公开称:‘孰知鬼亦有形可向,有影可照。君如不信,亦可实验。惟此时尚未得明言也。试问诸章佛痴伍博士,便可有确消息。’”
“所以张老板家中祖宅出现《灵学丛志》,肯定与这个照片有很大关系!”
“你先把你手里的那个小本子收起来。你查的不少,到底是知识分子。但是办案子要凭证据,而不是瞎迷信。”赵哥站起来,走出餐厅,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
“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你怎么证明张老板是罪魁祸首呢?报告里要这样写,咱们俩都别干了。”
“我给你说,照片是处理过的,我问过搞技术杨哥,这个是做出来的。用黑的背景布。让一个人站在黑布前面,拍好后,曝光三四倍,就是一张鬼照片的底板。然后把它印在纸上,就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之后再用这个纸拍照,印出来的就是一个有鬼的照片。”
赵哥而立之年早已过半,应酬的代价不光是让他在所里能够对任何事都指手画脚,还给予他一块肥大的啤酒肚。他走在我的前面,一边解说,一边呼呼的喘气,显然是有些生气或者是肚子拖累气管,上气不接下气。
“办案子多动动脑子,不要自己一意孤行。这些鬼怪故事私底下可以解解闷,但办案就应该要相信科学,要相信证据。或者说,这起码要符合咱们阳间的理吧”
赵哥许是真的有些生气,因为他能够在倒气儿的过程中,长长叹一口气。
灵魂照相的谜题被技术科的杨哥解开,我的发现也被赵哥置之一旁。这件事后,赵哥打算以常舞佳、王梅兰与张文乙(张老板)三人因男女感情纠葛而互相杀害为定论。
王梅兰作为情人发现张文乙与常舞佳有染,情杀常舞佳。周立是外地人见义勇为,阻挡王梅兰时失手杀害了王梅兰。张文乙见到情人已死,愤怒之下与周立两人同归于尽。
我被安排的则是去通知餐厅的房东,还有张老板小区的物业。告诉他们案子已经结案,已经后续安排。
我在结束与餐厅房东的通话后,开着警车来到了张老板居住的小区。小区中的三单元正是张老板的“府邸”。楼前有一面人造水池、一座假山,银杏树种在水池与楼房的四周。楼与楼之间不算紧邻,环境算县里不错的,毕竟每年拿着政府的租金还开着一家饭店,生活不会太差。
我没有事先去到物业,而是有着去张老板家里看看的私心。张家住三楼,一室一厅一卫还带一个阳台,南北通透,采光良好,是间普通的一居室。
鱼缸正对门,阳台养花,家中整齐没有异样。这与我想象的扶乩巫士,阴森布置的印象相差甚远。况且先前所里的同事就来搜查过,没有搜出什么东西。
就在要放弃的时候,我下意识往卧室一撇,发现在他的床头柜上有一尊小小的孚佑帝君像。稍加思考,好像心中有些东西有了苗头。
我先是在神像面前拜了一拜,口中默念“查案需要,如有冒犯,还请原谅”后,便把神像请回了所里。
我将孚佑帝君像摆在赵哥面前,然后起身关上办公室的大门。赵哥抬头看着我,问道:“你从哪里拿的神像?”
“赵哥,报告你也写了,我也不会要求你更改,但是接下来的话,是我的推断,你且听一耳朵就好了。”
赵哥收拾了眼前的摊开在桌子上的文件。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站起身,先给孚佑帝君像前点上燃三支烟,又给自己点上一只,最后点燃了递给我的那一只。事毕,右手往我眼前一递,摆出一副“请讲”的样子。
“事情要从你给我看的那张灵魂照片讲起。照片上是一个青年和一个断臂鬼影,而照片的背后则写的是张武甲,这个张武甲就是常舞佳。
“我在给饭店伙计做笔录时他告诉我常舞佳是个人妖,所以我在看那张照片怎么看怎么眼熟,你如果将她的假发去掉,就能看出俩人相似之处。
“张武甲是张文乙的大哥,我推断他有性别的认知障碍,从小喜欢他的弟弟。在政府要返还张氏老楼的时候,张文甲决定以房产来换与弟弟的爱情。你甚至能从他的名字上看出端倪:如果你将“张”的“弓”字去掉,再变音就是“常”,而为什么去掉弓,则是他原名张武甲,但是改名易姓甚至性别也改变了。没有了“武”也没有了“甲”,自然“弓”也移除了。
“自己改名易姓,在法律上就是失踪,这样弟弟就可以一边吃着政府给的租金,一边开饭店生活下去。等到两年以后,法律上可以叛他死亡,那么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便是张文乙。
“可是他不知道张文乙在外面还供着一个大学生,是他真正爱的人,就是王梅兰。伙计告诉我,他会帮着张文乙每个月去给他亲戚寄钱,可是他张家老宅都需要他的大哥来继承,自然是没有更大的长辈了,那么那里会有所谓的“亲戚”呢?而且这个王梅兰时在年前前突然出现的,怎么可能就这么巧?”
“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算有道理,那么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就是最近政府要拆掉张氏老宅,并给他们一笔不菲的赔偿款。”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孚佑帝君像,道:“扶乩。在传统的扶乩仪式中是需要用沙盘、木条、筐来完成。但从1934年开始,笔仙,碟仙这一类扶乩的另一种形式出现改变了原先扶乩的复杂仪式。”
“所以你的意思是,王梅兰杀人用那个酒杯,是扶乩做法时候的法器?”
“对。是张文乙做扶乩时候的法器。而且就是在这尊孚佑帝君像前完成的。但是,张文乙学的扶乩术与张武甲不同。在《灵学要志》的《靈學要誌緣起》中写道:“靈學要誌與滬上盛德壇靈學叢誌,名義類似,或以事近重複為嫌然。孚佑帝君命名之深意,固別有在焉云云”。又說“帝君慨世道人心,日即陷溺,在河南設置廣善壇”“帝君命廣善壇員至北京結緣”。
“书中的‘孚佑帝君’便是八仙之一,纯阳子吕洞宾。我通过在张文乙家中发现的孚佑帝君像判断,他应该是北京广善坛一系的扶乩师。他通过在孚佑帝君像前做法,要王梅兰相信八仙吕洞宾真的亲临凡间。
“从王梅兰杀了张武甲这个结果倒推。我猜小姑娘在扶乩时问的问题无外乎是‘怎么样才能和张文乙一辈子在一起’之类的。而得到的答案,你我也已经知道了。
“行凶用的杯子,我猜是张文乙要求王梅兰使用的,他以为这样能更让王梅兰深信不疑,但这也暴露了他根本不会扶乩。而且王梅兰也不是傻子,但我估计她将信将疑,因为她杀人时还是用的那个杯子,主要还是因为她只是想和张文乙在一起。
“再说回那张灵魂照片,其中张武甲的背后的灵魂与广善坛的孚佑帝君灵魂像并不相似,所以我猜测张武甲则属于盛德坛一系。
“而这张照片则是多年前扶乩仪式的一部分。在《灵学丛志》的第二期、第三期、第六期都刊载过中国人的灵魂相片。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个叫徐班侯的人。他通过乩坛为其进行的灵魂照相。成功拍出了他的灵魂。
“《靈學叢誌緣起》中写到的盛德坛也在1918年通过灵魂照相,拍摄到乩仙常胜子的照片。
“所以, 张武甲对于扶乩与灵魂照相的关系深信不疑。
“我认为变装失踪、享受政府租金、政府拆楼给他们的补偿金等等所有的主意,都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策划的。”
“你是说,是张家兄弟通过扶乩,算到了政府会租用张家老宅?还有几年后的房屋拆迁?”
“对。但是我认为能让张氏兄弟算的这么准的,也许不光是靠着扶乩,也是对人性的了解。”
我说到这,深呼吸后,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最玄乎的。去年的元宵节,那天是我值班,你还记得吧?”
“元宵节也叫上元节,民间扶乩多在正月15日的夜里。当天晚上,我做了个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三个男人来敲派出所的门,说要进来看看房子。等我出去后,发现他们三个站在大路中间问我:‘怎么样,没有打扰你吧?’我走近他们,其中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男人说:‘我看见你是死在这里了,一头的血。’那个‘一头血’的男人就是周立,说话的则少一条胳膊。”
“我不知道,但是就这个事推断,张文乙应该是在元宵节做的扶乩,而伙计告诉我,王梅兰年前来的也就是说,元宵节那天夜里,是张文乙教唆了王梅兰杀害的常舞佳。
“而且周立也是被卷入了这场情杀。你说巧不巧,就在那天晚上,我玩通了一个叫《相约回忆》的游戏,我一查,制作人一个叫吐、一个叫炒饭小子。而这两个人就是周立和王梅兰的网名,照片都能找得到。
“这么明显,张文乙肯定知道。所以周立杀了王梅兰不是误杀,是蓄谋杀人。张文乙杀了周立也不只是看到情人被杀,怒火中烧,而是看到自己的情人竟然出轨,出轨对象就在眼前,况且又杀了他挚爱的情人,所以痛下杀手。”
“那张文乙为什么会选在拆迁决定的当天杀了常舞佳呢?这件事只是政府拍板,没有发过一张通知。这一切,都太巧了……”
我不说话,坐在赵哥面前的椅子上,侧过头,用眼睛看着桌上的孚佑帝君像。又扭过头看着赵哥。
赵哥不说话,死死盯着那尊神像。烟就粘在他上下嘴唇之间,快要燃到尽头。
我推过一方烟灰缸,上书“池兰县派出所”六个楷体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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