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不会骗自己说在沙发上睡觉能很舒服,他想念自己在单身公寓的那张狭小的床铺,至少在那里他可以在席梦思上安眠。幸好现在正值春末,气温已经很温暖,脱掉外套,披上毯子就能凑合上一夜。
“你在做什么?”J凑过去看到一打吐司面包、切片火腿、鸡蛋、生菜叶,这个中年男人打算做点三明治。
“你对花生过敏吗?我记得他们中有谁对坚果过敏来着。”
J摇摇头,她还没和这家人亲密到这份上,而且K的行为有些太刻意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把食材放在这,等他们下来自己动手?我不认为一顿早饭能让苏茜改变对你的态度。啊,谢谢,我不用了,我更喜欢烤吐司。”
K叹了口气,点火倒油煎起荷包蛋,给自己做了份番茄酱三明治,默默坐到餐桌一端吃起来。
在K专心致志对付食物,J等待烤面包的时间里,众人陆陆续续下了楼。
“你煮咖啡了吗?”苏茜穿着印花睡衣,颜色是她最喜欢的薰衣草紫,几乎自言自语地问,“我忘了,妈妈不喝咖啡。”
“冰箱有鲜奶,奶锅在右边柜子。”K擦了擦嘴角,看了看手表,他们还有点时间,便问两个睡眼朦胧的年轻人,“孩子们,要吃三明治吗?这里有番茄酱、蛋黄酱和花生酱......”
“凯文——”苏茜拉长音打断哥哥的殷勤,“他们是大孩子了,能照顾自己,孩子们自己动手去做早饭,我要热牛奶,记得你们爸爸那份不要面包边,还有他对花生酱过敏。”
薇儿满脸不情愿地拖着弟弟向厨房挪动,和端着烤土司和黄油的J擦肩而过,老布摸着修剪过的下巴从洗手间出来,两个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隔着桌子四目相对。
“听着!”老布压低声音挪到K身边,J很识趣地对抹在面包片上的黄油表现出莫大的兴趣。
“我和苏茜结婚时,她竭力反对让你参加,我当时真是混蛋,信了她的话差点就应下来了,如果不是你妈妈坚持,我不知道我们现在关系会怎么样。”
K点点头,若有所思,迟疑片刻才开口:“我记得那天,我请了一天半的假,把前半天花在洗澡上,用掉了一整块茉莉香皂。我们之前在下水道搜索了两天,回到警局时一身的味道,警局里其他人连换衣间都不愿进去。如果我直接去参加你们的婚礼,我猜牧师可能还要再主持一场葬礼,我妹妹不喜欢我是有原因的,别在意。”
“我能理解一些,她太......太强势了,一切都要依着她,我不是说不好,只是有时候......”
“啊,啊啊——老布,来帮忙!孩子们,做事小心点,出去,都出去,你们弄出的事够多了,那是你们奶奶最喜欢的瓷盘。”
“谢谢你,兄弟。”布鲁斯拍拍K的肩膀,起身去往厨房,从一堆散落的食物里捡拾被摔碎的瓷片。
“我们要走了吗?”J不确定要不要把盘子送去洗碗池,现在厨房挺混乱,她右手的薇儿和对面的查理也不安分。
“小心,珍妮,还很烫。”说着苏茜给每人递了杯热牛奶,“我去拿糖罐,查理,别做鬼脸。”
“那也不该朝你姐姐做鬼脸,我现在重新去做三明治,你们俩最好趁现在和好。”
K打量这对隔着桌子互相挑衅的姐弟,这场战争他们已经打了有十多年了,估计还会持续下去——至少他们还能打起来,K有些悲凉地感慨。
“简妮,你要替我作证,我亲眼听见公司茶水间那台微波炉开口说话了,我发誓!”
“眼睛可听不见,老姐。难怪你找男友的品味那么差,原来你一直在用眼睛听他们的漂亮话。”
如果不是被J一把抱住,薇儿已经直接越过餐桌死死掐住她弟弟的脖子了。
“都住手!我不是说你,珍妮,多谢你出手。你们两个,赶紧给我吃完饭,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如果奶奶还活着,她看到自己的孙子这样子打架会多伤心。”
苏茜端着一碟三明治坐到桌子远离K的一侧,她和K之间隔着查理,显然她依然讨厌K。
“妈妈才不会伤心,她会一边大笑一边把这事当乐子讲给她的茶会朋友。”K察觉到一对母狮般的眼睛恶狠狠地投向自己,“我去拿糖罐,是在上面的柜子吗?”
一分钟后,K带着酱料和糖罐返回,看到薇儿左肩多了一处纹身。
“这次纹得又是什么?D·A,什么意思,你的新男友?”
“一个虚拟歌手,Demon Angel,恶魔天使。”
“有趣的创意,不是吗?”老布收拾完,坐回到餐桌另一头,接过话茬,“一堆数据和数字信号组成的虚拟人物,藉由互联网络传播歌曲、舞蹈,大家都知道那些都是虚拟的光影效果,可偏偏越来越多的人吃这一套。”
“有趣,我还以为你们这些搞传统电视媒体的很保守,看不上这些花里胡哨的新潮东西。”
“不是跟上时代就是被时代淘汰,只是现在时代变得太快了,也许再过二十年,连现在生活方式都不存在了,不会有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到那时连吵架都没机会。”
“可惜我已经成了老古董,跟不上你们的脚步,这个D·A也是自己谱曲的歌手,就和猫王、麦克·杰克逊那样的?”
薇儿流露出打量古董店陈列品的眼神,不耐烦的解释:“是,不过还没火到那程度,说不定以后能。”
“我开始明白了‘代沟’的意思了,我们该走了,今天是J......我是说珍妮第一天报到,等她找到住处,我们再回来拿行李。”
J起身向众人告别,跟着穿上风衣的K上车前往警局,她注意到K的座驾是款老式的90年代车型,被保养的很好,的确和他这般的老古董很般配。
口袋市算得上繁华,至少他们行经的街道路口都是车水马龙的景象,恍惚间J似乎觉得这座城市将在阳光照耀下永远地屹立,直到一道阴影透过车窗投射在他们身上。
“是那个吗?你提到过的钟塔?”J望向车外,在城市广场的矗立着一座石制钟塔,目测约有百米来高,矗立在开阔的广场中央,如同一座庞大的纪念碑一般,黝黑无光的塔身又似是监视众生的巨人,让J有着一股说不清的不安和反感。
K没有太多反映,对于自打出生就生活于此的人而言,那座钟塔已经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没错,没人讲得清先人是怎么建成的,所有的工程图纸在钟塔建成后全部焚毁,据说工程师在大钟第一次敲响时从塔顶跳下来自杀了,没人知道他怎么绕开看守溜上去的。上面的钟每十三年才会在仲夏夜敲响十三下,钟塔维护工说大钟各部分完好的像是新建的一样,三百年来一次维修也没有过,塔里甚至连蟑螂、老鼠都没出现过,也没有鸽子或者别的鸟在上面筑巢。”
K这些轻描淡写却让J不寒而栗,在这春夏交替的时节,她竟然觉得空气里有几丝凉意,耐不住心中的好奇,J又瞄了眼钟塔顶端,黑洞洞的大钟似乎在凝望她。
J翻出手机搜索地图,钟楼坐落在整个城市的正中央,十三条大街如同辐条般以钟楼为中心辐射而出,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巧合还是规划者有意为之。
拐过最后一个路口,一座形如堡垒的玻璃墙建筑映入二人视野,如果不是停车场出入的警车和建筑外的警徽标志,J会以为这里是哪座后现代主义建筑。
“新总部,最近十年市政府批的预算很充足,警局上上下下都想赶在那帮议会老爷改主意前过段宽裕日子。”
“我们在哪层办公?”J满心期待,不管以后要面对怎样的挑战,能在采光充沛的办公楼上班总归是件愉快的事。
K沉默了几秒,说:“地下室,就我们两个办公,算上一个负责管理的文书,一共三个人,别抱怨,空间很宽敞的,我们还有自己独立的储物室。”
一进警局,K就察觉到委员会的代表已经来了,在大厅等候着他们。他看到一身显眼的藏青蓝西装,虽然报纸遮住了他的面容,可是那身整洁、笔挺的西装实在太扎眼,即使坐在大厅一角,可是过路的警员和普通人都有意无意地绕开他。
对方折下报纸,露出一张肤色黝黑、棱角分明的面容,圆形镜片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金丝眼镜配上修建到只剩半寸的发型让他脸上多了几分冷峻。
见到走入大厅的K和J,西装男折好报纸径直走向他们,他身型消瘦,比两人都要高出一截,低下头,背着手,冲他们露出温雅的微笑。
“你好,K,这位一定就是新来的J警员,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斯贝德,委员会代理人。你们昨天的表现很优秀,拯救了很多人和他们的家庭,我代表委员会向你们表示感谢。”
“那就给我们多发点奖金,J,上楼去人事处报到,我有些事要处理,让我和斯贝德先生单独聊聊,结束了去地下一层找我。”
“我明白了,很高兴认识你,斯贝德先生。”J礼节性的回以微笑,转身离开。
等到确认J上了电梯,K和斯贝德走入吸烟室,在此的其他人默契般的纷纷离开,两人面对面坐下。
斯贝德轻轻扇了扇空气里的烟味,双手搭在扶手上,翘着二郎腿,全身放松后缓缓开口:“委员会讨论过新曙光大楼的事,他们希望能找到这个叫‘麦克威尔’的程序,如果你们递交的报告没有错误,那么它很可能再次出现。”
K抽了抽鼻子,漠然地回应:“我需要更多人手,专业的技术人员,计算机、心理学、急救学,我需要各式各样的人才,D的事件后戴蒙德拒绝提供给我更多资源,我们的工作不是随便找个天赋异禀的姑娘就能应付的。”
“当然,委员会正在物色合适的人选,随随便便从警校挑些学员送来对所有人都没有益处,也不符合我们创立这个应急小组的初衷。”
“结果你们送来一个混血种新人,她身上的血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为什么不保护起来,难道说你们的实验室满员了?”
“委员会认为人才要用在合适的地方,她还没重要到需要委员会置在防弹玻璃后面的程度,J女士只是诸多可行计划之一,而且我们已经招募到合适的保镖保证她的安全,也正好弥补你们眼下的人手不足。”
“他不是人类,无论外形还是本质都不是,他在城北郊外的警犬基地,那里的负责人会和你们交接。”
“我明白了,你们给我搞了一个不是警犬的警犬,它会嗅着血腥味揪出吸血鬼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是的,他不用依赖嗅觉也能制服下城那些东西。不过,他的首要职责始终是保障J女士的安全,必要情况下,你也是可以牺牲的,我必须事先说明,K。”
K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我明白,当初的协议写得很明白。”
“好极了。”斯贝德十指相抵,非常满意K的态度,“你是我们最优秀的警员,希望你能活到领退休金的时候,委员会正在考虑等你退休后返聘你去做教员,只要你捱到今年冬天。我们一直缺少专业人士,非常的需要。”
“我只是公职人员,不是哪号特别人物。”K双手一摊,耸耸肩,朝门指了指,“我能去工作了吗?今天事很多,外面那些家伙还等着用吸烟室呢。”
斯贝德自然察觉到了门口十几双好奇的眼神,他们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斯贝德的眼神一扫过,他们又都缩了回去。
“当然,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还要回去处理新曙光的事。”斯贝德起身掸了掸西服上的烟尘。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那里的员工,让他们不对外声张。”
斯贝德投过来的目光几乎让K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闲话,后者沉默了约莫一分钟。
“什么都不做,我们都是文明人,K。委员会正在筹划全资收购‘新曙光’,这对他们和我们都有好处,你大概没看今天的股市,经过昨天的事件,新曙光连同科技板块的股票前景惨淡。现在,我们只需要花点时间,成立皮包公司、编排资金流水、股权置换谈判、回购散户股份,不过总归不会太引人瞩目。”
“金融,现代社会最伟大的发明,上一代警察和蜥蜴人黑帮斗争了四十年,一直没能摧毁他们的组织,结果十年前一场金融风暴就让蜥蜴人的地下帝国直接破产,再也没有什么异族的有组织犯罪集团。”
“的确如此,K。不要轻视现代文明的力量,把邪教徒、异族和巫师架上火刑堆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再依赖暴力和恐吓破除愚昧迷信。我们掌握有更强的武器,可以直接从根源将它们抹去的武器——科学和资本。如果它们拒绝接纳我们的生活方式,拒绝拥抱我们的文明,那么它们就没多少选择余地,要么滚回下城苟延残喘,要么做时代进步的牺牲品。”
“听起来我们快赢了,已经胜券在握,在和异族、巫术争斗了数千年以后。”
“只是暂时的技术优势,一旦他们反应过来,我们仍会处于被动,K。如果我们不能向上攀登,就只会跌入万丈深渊,一切从猿类离开栖身的树林,踏入东非草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我们没有退路。”
“今年仲夏节,你们还要敲钟吗?”K谨慎地提出最后的疑问。
斯贝德表情变得严肃认真:“十三年,十三下,一种被世人忘记了初衷的仪式,这已经成了一种传统。你知道吗,K,当人们遗忘了传统的意义,执着于表象的形式时,距离传统的结束就不远了,的确不远了,说不定下一次钟声就意味着改变,也可能只是遵循传统,我只是替委员会办事,很多事我不能妄加评论。”
K摇了摇头,起身推门离开,他在斯贝德眼里看到了热忱,他在渴望着改变,翻天覆地的剧变。
等到J抱着领到的制服和装备下到地下一层时,K已经换好衣装候在哪里。
“去后勤部分花了点时间,我没想到他们会塞给我三套防刺背心。”
“警局宁可多发几套装备,也不会给咱们多投份保险?这活看来真是危险。”
“不,他们倒是想,保险公司不答应。为了我们部门的保险问题,法务代表和保险公司谈了好几年,最后还是只有一份工伤险,保额提高到其他部门的四倍,不过你得先干满六个月才能生效,运气好等你四十五岁就能比别人更早退休,养老金比上面那群人还多一半,反正我们人手不足,经费批得少点也够花。”
J努力把装备塞进个人储物柜,几乎不剩一点空间,除了额外的防具,还有额外的靴子、警服和单人急救包,她有点理解旁人同情的目光。
“好吧,有多少人没干满半年?”J留下警服和防具,用肩膀磕上柜门,擦了把额头渗出的汗珠。
K看着天花板,砸砸嘴唇计算了一下:“一半一半吧,也不是都出事了,大部分最后都主动退出,据我说知除了D死于意外,三个高位截瘫,两个进了精神病院,五个签了保密协议转去文职,剩下都在六个月内辞职了,他们一点事也没有,只是今后的生活被委员会监控。”
J满脸写着不相信,双手抱胸讥讽:“听上去不错,至我要熬过六个月就能去疗养院养老了。”
“别抱怨了,换上制服和装备,我们一会要出门去接新伙伴,我在外面等你。”
J点点头同意,等到K出门后,她锁上更衣室,挨个敲了敲储物柜,除了标有K个人记号的柜子,其他都发出空荡荡的回声。看着隔成两间四排的二十四个储物柜,J怀疑他们的编织大概很多年没有满员过了,至少最近十年没有,因为除了靠近门的几个柜子,剩下的落满了灰尘。
他们离开警局时开了一辆厢式车,后排是货仓,堆放了不少箱子,K解释说都是用得上的设备。
“以为警车都是帅气的四座轿车?这车很实用,皮实耐用而且不耗油,我们现在人手少,后面改成货仓挺好的,反正车外贴着警徽,这就是辆警车,我们是正儿八经的警察,没人会质疑。”
车外视野随着一路向北逐渐变得开阔,高楼大厦移至他们身后,被低矮杂乱的老旧建筑取代,K放慢了车速,让J有机会好好观察两边的街景。
K目视前往,专注着路面,还是赞同地点点头:“差不多,说说你分析的依据。”
“破败的街道,随处可见的涂鸦,不少公共设施都损坏了,还有那些聚集在角落的青年,他们看警徽的眼神可不友善。”
“说的没错,可你说得都是片警该负责的事,不是我们的工作。”
“如果你昨晚说的那些——异类,如果它们真如你说的那样,生存在城市最阴暗的角落,这里最好不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在这里都不会特别显眼。”
“说下去,J,我听着呢,顺便一说,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异族’。”
“这里没有满大街的摄像头、监视器,估计也没有被无线网络覆盖,我的手机信号很不好。即使这里真发生了异闻怪事,也很难被社区外的世界关注,简直是文明的孤岛。还有一点,我不确定。”
“分析的很好,J。市政府想过在这片社区安装公共监察系统,每次不是信号失灵就是设备故障,一直弄不成。我们试过排查原因,几次都一无所获,似乎这里有某个东西,不仅把自己藏得很好,还始终在监视我们的举动,躲避我们的搜查。”
J对这类都市传说不感兴趣,她还在想着“异界来客”的事,怀疑那异感是否和它们有关,她对着窗外发了会呆。
“不太可能,每次它们都不出现太久,而且从来不懂低调怎么写,麦克威尔的麻烦相比之下只是小打小闹。通常而言,我们不谈论它们,我们只关心那些正在发生的,我们只讨论那些我们直接面对的,‘异界来客’有专人负责研究,我昨晚说得太多了。”
“K,我还是有一点想不明白,那些异族......”
“为什么他们宁可困死在城市角落也不愿离开?因为他们大部分在人类远渡重洋抵达之前就在此生息,就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市人和他们相比也是外来户,离开这片他们世代生活的土地,他们又能去哪?去更偏远贫瘠的荒野?那些混在殖民者里的异族倒是过得还好,他们比土著聪明的多,早早学会在人类社会里销声匿迹,听说有些还混进了上层圈子,他们比人类更憎恨异族,他们不仅要提防我们,还要和同族竞争,至少在我们看来觉得异族都差不多。”
J没有开口,在她想开口之前,一声枪响打断了他们的谈话,K将车刹停路边,两人下车拔枪查看。
一小撮街头混混从小巷蹿出,行色匆匆地奔向街角,J直接鸣枪示警,吓得他们加快步伐逃离,留下大口喘气的J颤抖着放下枪,四周是寻求遮掩的行人,显然他们还不习惯警察在这出现。
“干得好,他们这下跑得比小鸡仔还快了,一个都不剩,姑娘。回车上呼叫增援,我去巷子里面看看。”
在平复呼吸后,J一边观望四周,一边通知总部,不安心的她随后也跟着走进小巷。
K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了眼问:“你的执法记录仪开了吗?”
说完他继续观察倒地的受害者,巷子里弥漫着一阵下水道特有的酸臭味,像是窨井盖被撬开了,四下搜索一番,J发现的确如此。
“怎么样?”J努力克制遮掩口鼻的冲动,她不想让他人觉得自己娇气,不过待在这般恶臭的小巷是在难熬。
K单臂捂着口鼻退回巷口,拉过步话器说:“接验尸官哈特,我们需要他。”
“J,太巧了,这事归我们管,去车上拿两副口罩和手套,还有警戒线、相机和卷尺。噢,该死,快点,他们赶过来了!”
周边街道上警笛大作,伴随着阵阵警笛声是越来越近的车声,直到警车把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瞧瞧,瞧瞧,我们这来了位大人物,异常调查小组的K,那边是你的新搭档吗,但愿这次她能撑过实习期。”
K拉下口罩,打量了一番眼前盛气凌人的警长,他们正在巷口和辖区片警对峙,K坚持不让社区警察进入现场,显然警长不吃这套。
“我们正好奇呢,一个死在小巷里的怪胎。”科尔昂起脑袋,双臂抱胸反问道,“太巧了,你们开着那辆破车招摇过市,就正好碰上了这档子事,是不是太巧合了,还是说你的搭档是个会预言术的女巫。”
“首先,我们开的是正儿八经的警车;第二,这事完全是偶然,谁会想到现在的小混混那么大胆;第三,你该多用心治理下你辖区的治安,今天他们敢在小巷开枪,说不定明天就是街头火拼;第四,让你的手下把照片删了,那群白痴的手机闪光灯闪了有一会了,如果他们不想丢掉饭碗就把照片删干净!”
“把这烂摊子收拾好!”科尔悻悻的点点头,跨过警戒线指挥他的手下撤离。
警车撤离有一会之后哈特才开车慢悠悠赶来,J正陪着K记录案发现场,她随K的指示拍摄照片,死者咋看像是个岣嵝臃肿的流浪老妇,半蜷缩着侧倒在血泊里,可仔细看就能发现完全不是一回事。
“记录,记录者异常调查小组K——死者为泥沼怪物,即俗称的‘沼泽巫婆’,它们栖息在沼泽地里,全身包裹黏稠的分泌物,通常头顶覆盖有类似人类头发的水草,它们因此得名,呃......太臭了,等等。”K随即拉上口罩,隔着口罩含糊不清地继续说,“虽然肢体和体型形似人类,不过嘴部开口延生至眼下,双眼凸起,四肢只有四指,指间有用于游泳的蹼,特征和习性也更接近蛙类、蝾螈这样的两栖动物。除了磨损严重的利爪,以及不规则的尖齿这,典型的掠食者特征,有学者推测它们以沼泽里的鱼类和小型两栖动物为食。死者除了胸口遭受9mm口径手枪造成的致命伤,暂未发现其它伤口,记录完毕。”
“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这里可没河流。”J一边拍摄死者伤口,一边疑问。
“我们脚下的土地在一个半世纪前还是一片开阔的沼泽地,自从第一批拓荒者涉足这里以后,口袋市就流传起‘沼泽巫婆’的传说,谣传她们会趁着升起浓雾的夜晚,潜入农户家里偷走尚在襁褓的孩子。完全是无稽之谈,它们害怕人类更甚于人类害怕它们,毕竟它们不懂怎么使用黑火药和燧发火枪。”
J似懂非懂地点头赞同,继续沿着标尺拍照,直到验尸官哈特拍了拍她的肩膀。
“嗨!”哈特的善意反倒让J吓了一跳,幸得验尸官出手扶住了相机,“别吓我。”
K摇摇头,把录音器递给验尸官,后者抻了抻一次性手套,拉下口罩抽抽鼻子,干呕了两下。
“咳咳,记录,记录者异常调查小组外聘验尸官哈特——死者为泥沼怪物,身高约......146cm,体型相较早年发现的同类略小,皮肤颜色也更加黯淡,黏液分泌更加粘稠,呃,分泌物十分刺鼻。从四肢和肌肉的状况来看有些营养不良,可能是食物来源匮乏导致,指甲磨损严重,应该是长期接触硬物的结果。我能给它翻个身吗?”
J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好,同时尽力按下翻江倒海的胃袋。
“好嘞,记录二——死者左胸有明显的枪击痕迹,应为9mm子弹造成,且仅有左胸一处,可能是造成死亡的直接因素。除此外没有明显的外伤,在手肘、腕部、膝盖以及脚踝等表皮有摩擦、磕碰的伤痕,已经愈合结疤,可能是长期在狭小环境活动导致。死者背部,K帮忙再翻下身,太滑了。死者背部,背部脊柱完整,没有受伤迹象,呈现族群特有的前倾弯曲状,等等,手电筒。在脊柱两侧有对称分布的伤痕,颜色非常浅,呈直径三寸的圆盘状,共有......六个,伤痕中心有未愈合的小孔,现在尚不明确是否和其死因有关。四肢没有发现外因受伤的迹象,建议移交专业实验室做进一步调查,记录完毕。”
K默契的帮忙将尸体移进裹尸袋,两人将尸体抬进验尸官的后车厢,将手套扔进车厢内的桶里。J也把相机、卷尺等一一收好,想起窨井盖还开着,想回去合上,发现两人已经这么干了。
验尸官正在朝两人手上喷洒些东西,他举着罐子走向J。
“肯定是饿坏了,想上来找吃的,也可能是酒。自从拓荒民发现它们爱酒精尤其是烈酒爱的要死以后,泥沼怪物的数量就跟塔斯马亚尼袋狼一样,下场也不会差太多,烈酒陷阱配上猎枪,猎杀沼泽巫婆风行过一段时间,后来有了钢筋、混凝土和城市拓张,连沼泽也没了,它们除了下水道哪也待不了。我猜它找到法子弄开了窨井盖,想在垃圾堆里翻点吃的。”
“然后撞上一群好奇心太重的小混混,他们被它的样貌吓到了,它大概没学会怎么伪装自己,然后有人开了枪,最后就成我们的麻烦了。哈特,把它弄回实验室慢慢解剖,回头打份报告过来。”K含着薄荷糖慢条斯理地补充。
他的话赢得了验尸官的赞同,现在巷子的刺鼻气味不再让J恶心,她被俩人气定神闲的谈话惊吓到,好像一切发生地顺理成章一般。
“是的,那又怎么样?”K耸耸肩,咔哒一声咬碎了薄荷糖,用力嚼碎,“它没有公民身份,没有社保号码,没有缴税纪录,连能不能与人沟通都是问题,没人会在意它是死是活,哪怕照片流传到网上,最多被当成骗点击率的都市怪谭。你该庆幸他们只是群小混混,现场不是教科书能比的,鸣枪示警......如果换成几个亡命徒,你那声枪响的结果搞不好是我们横死街头,那才是大新闻。”
“这样的事不常有,不过也不是第一次,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哈特,你们的特约验尸官。”
“J,抱歉,我是新来的。”J摆手拒绝了哈特伸出的右手,她需要点时间适应。
“你该回实验室了,我们还有别的事务要处理,J,上车。”
他们上了高架一类向北,K有意加快车速,车外的风景越发开阔,连建筑也变得稀疏起来。他思索自己的行为举止,想找出自己是否招惹了这位新秀,思来想去还是开口了。
“还在生气?你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在这里都不会特别显眼’,刚才的事就是这样的。”
J摇摇头,无力的反驳:“我只是,只是没想到你如此的......混蛋,抱歉,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评价前辈。”
“不,不,没关系,我在警队名声一向不好,不多你一个。对今天那个趾高气昂的片区警长还有印象吗?科尔,他是我在警校的同学,现在他可是恨死我了。”
“嗯哼,他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以为你是个邋里邋遢的酒鬼,你摆平麦克威尔的事时候,我以为你只是外表不修边幅,内心还是个好人。”
“现在我又成了十足的混蛋?你们非要我活成圣人不可。”K苦笑着驶下高架,拐进一条岔路。
“那可不是个好故事,你最好有所准备,近三十年前的旧事。”
“自从接到你们寄来的手册,我就一直在准备,快点讲你那点陈年旧事。”
“我和科尔是警校同届毕业生,他起点比我高不少,尖子生,出身也好,在警校时候不少女人就对他着迷。毕业后他直接被分配去了高档社区,在那里要晋升可容易不少,我被调到了异常调查小组做跟班。那段时间里,他结识了霍伦的女儿,那个航运大亨,口袋市的商贸航运他名下的公司占三分之一,所有人都相信他很快能搭着准岳父的巨轮步步高升,直到在订婚宴的隔天,我被发现和莉莉安·霍伦躺在一张床上,她是科尔的未婚妻。”
“看来你的确是个混蛋。”J冷冷总结道,“你搅和了他们的婚姻。”
“才不是,科尔可不喜欢那个水性杨花的荡妇,虽然他自己也脚踩三条船。”
“有一回警局办聚会,我和人拼酒喝多了,在灌木丛呕吐时候瞄见他和一个女警......细节不重要。那时他和莉莉安·霍伦已经板上钉钉了,我以为那晚只是他们俩喝高了,可是之后那女警为了科尔和总部一个文职吵架,我才知道事情复杂多了,他还真是个情种。”
“谁愿意呢?每年霍伦都会拿一大笔钱慷慨地赞助口袋市的公共事业,谁也不会没趣到断自己财路。”
K紧握着方向盘,耸耸肩说:“谁能料到呢。我只是跟着工会代表赴宴,我们为了抓在码头惹事的水鬼,蹲了两天的下水道。工会代表觉得我是科尔的同期,以为我们会亲近点。”
J忍不住笑出声:“哈哈,结果你和他妻子倒是很亲近。”
“那晚我有些兴奋,和工会代表滔滔不绝地说起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完全没注意到霍伦家的千金在我身后偷听。她的报复心太重,然后嘛,我只能说那女孩的床上功夫比她看起来还要厉害。”
“所以,科尔和富家小姐的婚事吹了,还被扔到贫民窟任职,你则赚了次白嫖。”
“你漏了一点——还让大半个整个警局的人恨上了我,那以后霍伦家的赞助少了不少。”
“你吧话题扯远了,回答我的问题,你不算追查沼泽巫婆的事了,是吗?”
“没必要,我们是异常调查小组,我们不是负责刑事案件的警察,我们不是审判官,我们不伸张正义,我们是消防员,我们是救火队。我们是人类,我们站在人类的立场,我们得保障人类不受那些异族邪物的侵害。”
“所以,这次报告还是我来写吗?一个异族怪物从下水道钻出来,被街头混混意外射杀。”
“差不多。”K耸耸肩,把车泊进停车场,“除了解释一下你鸣枪的动机,再附上尸检报告,这事就能结了。来吧,我们得下车去接新同伴了。”
J盯着警犬训练中心的标识,又聆听了一阵犬吠,确认这次真的是警犬训练中心。
他们在训练中心寻找接头人奥蕾娅,K和J找到她时,她穿了一身蓝色连体运动服,陪警犬练习扑咬。
当K喊着这位约莫五十出头的女士名字时,她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J估计她是K的旧识。
“他们需要专业的警犬训练师,训练警犬这事,人手永远不够用,你想不到有多少警队排着队等待领搜捕犬和缉私犬。你一定是新来的J,祝你和K搭档愉快,我相信你一定会......”奥蕾娅和他们分别握了手,J发觉对方掌心火热,就和她的笑容一样。
“斯贝德让我来的。”K径直打断奥蕾娅的问候,这一路上的破事已经让他不耐烦了。
“他只会到处给人添麻烦,他们运来的笼子,不管那玩意是什么,它搅得我的宝贝们整夜整夜的狂吠。”
K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引来奥蕾娅不安地哼了几声。
“我们把它安置在靠近库房的后面,远离犬舍,免得它逼疯这里的孩子。”
说着,训犬师领着两人踩着湿滑的草地绕过训练场,犬吠声在他们身后渐渐消退。
奥蕾娅哈哈大笑,说:“也许吧,丫头。我每天喂它两磅冻牛肉,其实我不确定它吃不吃那玩意,只是肉放进去就再没出现过。”
三人已经绕过犬舍来到后院,这里很僻静,安静到只剩下三人的脚步声,三人也无意的放缓了脚步,走向一个厢式封闭犬笼。
“最开始我们以为它是罗威纳和杜宾的混种,但很快我们发现自己搞错了,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犬类品种,虽然看起来很像,可能它根本不是犬类。”
我感觉到你们了,一个正常人类,一个天生的怪种,一个......嗯,有意思,异域混血者,真是支有趣的迎接队伍。
“你们听到什么了没?”J定下脚步,按住额头,疑惑地望向两人。
见到奥蕾娅接连摇头,K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犬笼说:“我听不到,无论你听到什么,多半是那里面发出的。”
你很特别,姑娘,你是独一无二的。啊哈,现在我明白了,那些老家伙向我承诺的所言非虚。
奥蕾娅解开笼锁,K有些担忧地问:“我们是不是该避开?”
K的担忧招来了奥蕾娅口吻轻蔑的反问:“你怕狗吗?”
我非凡物,也非幻影,我能嗅到你们的恐惧,我能感受你们的内心。不要害怕,我是逾越你们常识的存在,但我没有恶意,至少现在还没有。
最先出现的是一双蓝幽幽的眼睛,像是无声焖燃的鬼火,接着从黑雾里探出身形,J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确信一条有着蓝眼睛的通体漆黑的大狗从黑雾里现身,它躯干肌肉虬结却又四肢修长,似乎兼具力量和速度,那黑雾似乎和它是一体的,没有退散的迹象。它的确如奥蕾娅所说像是混种犬,在他身上能看到不少猎犬的影子,可细看之下不难发觉它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犬种。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他们,我不会干无聊的事。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J发自内心的质问,奇怪的是——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步伐,K没有阻拦,依然单手按住枪套站在原地。
我是战争的猛犬,我是死亡的阴影,我是地狱的守卫,我是熟睡孩童的玩伴,我是将死老者的向导,我是有罪之人的梦魇。
“我不认为直接碰它是个好注意,小心点。”训犬师如此说这,如果不是她满脸的期待,J会认真考虑她的话。
黑狗低声发出阵阵嘶吼,威胁一般地死盯着J伸来的手,似乎在抗拒J引来地某种力量。
别碰我,别......別挠我,别挠下巴,嗷嗷啊,耳后根,对,耳后根,使点劲!
奥蕾娅和K看着倒在J怀里撒娇的黑狗,一人一狗笼罩在黑雾里,他们交换了下眼神,俩人都没想到结果是这样。
“好吧,看起来你搭档驯服这个大家伙,其实......它还挺可爱的。”
可爱?保持你的想法吧,女士,你不会想看到我残忍的那一面。
J放开黑狗,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思,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逗得J咯咯直笑。
“没有,既然你驯服的,你来起个名吧。”奥蕾娅完全无视K连连摆动的手势,怂恿J继续驯服。
“嗯......我想叫它Q,《导盲犬小Q》,我喜欢那部电影。”
“也行吧,虽然不是拉布拉多,问题不大,这里有项圈和狗绳。”
它一动不动的蹲坐着,咧嘴露出森森白牙,像是尝试微笑一般,反倒奥蕾娅吓得连连后退。
K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半人高的大家伙,谨慎地提问:“它吃狗粮吗?”
大狗顺从地让J套上项圈和狗绳,乖巧的几近不似一条狗该有的表现,它和K对视半秒,逼得K躲避那双诡异的幽兰眼睛。
“我们走,我得给斯贝德打通电话,他送来了一个危险分子。”
J牵着Q跟随,有些疑惑:“它很乖巧,我们聊得很开心。”
你不该告诉他,他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K看了看Q,又看了看J,点点头说:“这就是问题所在,狗可不会说话。显然这东西是条异界来的,我不知道它怎么越过边界,反正它很危险。”
我的族人流放了我,我不再是他们的一员,现在我唯一的职责就是保护你,我可以保证。
“斯贝德,解释一下你们的‘礼物’,什么时候开始委员会开始和怪物合作?”
“从它们愿意向委员会屈服开始,我不觉它是怪物有什么不妥,与恶龙缠斗终会化为恶龙。”电话那头斯贝德语气平静依旧,平静到让K恼火,“雇只怪物对付其他怪物有问题吗?”
真是个急躁的家伙,他父亲的死对他影响很大,他始终活在恐惧中,恐惧那些他无法了解的事物。
你怎么知道?J发觉给大狗取名后,她们的联系更加紧密,似乎她们的心灵被无形的桥梁联结。
“我建议你把电话转交给J,她比你更适合处理这事。”
“J,斯贝德要你接电话,那个混蛋。”K克制下怒气,把手机交予J。
“J,你还好吗?是否有不适感?”电话那头依然是不急不缓的声音,既不生气也不焦虑,似乎所有的事他都早就习以为常。
“没有,先生,我很好,请替我谢谢委员会送来的新伙伴。”
“好极了,等K发完脾气,去教堂找猫主教,它会解释K的困惑,我可以保证那家伙会保护你的安全。”
“谢谢你的关心,斯贝德先生。斯贝德先生建议我们去教堂找......猫主教?”
J把手机交还给K,后者默默接过手机,招呼一人一狗上车。
“给它栓上狗绳,我们去教堂,我知道是哪个教堂。J、Q、K,哈哈哈,我们是扑克牌吗。”
不会有事,你很安全。J没把这话告诉K,这会他肯定听不进去,J只能搂着这只突然抗拒起来的大狗子,竭力安抚它。
J没见过太多教堂的样式,更很少光顾教堂,不过眼前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有极高的辨识度,彰显着教会富裕的财力。
“它怎么了?如果被人撞见我们把狗单独留在车上,麻烦就多了。”
“它,它不肯下车。”J全力拉扯狗绳,和Q展开一场拔河比赛。
“我知道有些狗子会怕看兽医,害怕上教堂的倒是头一回,进去也不会少块肉。”
不等K伸手抓住黑狗,Q换做一团黑雾跃出车门,留下空荡荡的项圈及狗绳,未待它逃离太远,黑雾又在J身旁徘徊,如此两次三番的尝试逃离无果后,Q终于承认它和J被捆缚在一起的现实。
“一位性格和猫一样差的神职人员,我不是在打比喻。”
他们进去时正赶上布道,教堂坐满了人,J注意到绝大多数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我曾去监狱为一个刑犯主持临终祷告,他的母亲问我‘神父,我的孩子会被主宽恕吗?我害怕他坠入地狱。’我反问道他‘你的儿子在伤害他人时,你为受害者想过吗?你的儿子在伤害他们之前有为他们着想过吗?如果被谋杀的是你的孩子,你还会这样问我吗?如果你爱你的儿子,为何要纵容他在人间制造地狱,你狭隘自私的爱欲将他置身于地狱,他若继续沉溺在自我的痛苦里,不愿正视自己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无论他身处何方,他都将身处地狱。’
主的大门向所有人敞开,当然,对于那些拒绝了邀请的罪人,我依然坚持我的观点——尘世的人要接受尘世的律法,既然他们犯了过错,就理应收到责罚,之后才能再谈论被宽恕的事。
正如我所说的,爱与宽容——既非滥爱,也非纵容。爱可以很博大,也可以很狭隘,种下苦种,用浅薄的爱去浇灌,只能收获苦果,你若抱怨果子是苦的,就应先种下甜的种子,用真诚的爱去培养。在你们抱怨子女的种种不是前,想想你们的父母又是怎样抱怨你们,我们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却鲜有人愿意回首反思过往,然而我们若不能检讨过去,盲目前行又有何意义?我希望你们多站在他人的角度去看待世界,也许你们会有不同以往的新发现,不再会将个人的痛苦施加于他人,我希望你们学会宽容,学会谦爱。
请记住我们今天说的话题——如何爱去他人,不要吝惜对他人施予爱,更不要让自以为是的爱伤害他人。”
这场布道内容有些老调陈词,不过布道的主教倒是让J有些意外,诵经台上布道的是一只猫,一只橘色虎纹猫,一只头戴主教礼冠、身着主教袍服的虎纹猫。
可它别无选择,垂头丧气的跟上二人走向主教,虽然对方明显是只会说话的猫。
虎斑猫一边梳理前爪毛发,一边探下头感慨:“好啊,好啊,我得承认我被你们震撼到了,K。那位是你的新搭档吧?幸会,我是这片教区的主教克拉伯。你们一定为了这个黑乎乎的麻烦而来。”
“我都听见了!”猫主教不以为然地继续舔毛,助手已经撤掉了礼冠和袍服,让它好能自由活动。“它需要多上点礼仪课,你们是不是想知道这家伙打哪来的,是吧?”
“幽冥犬,它们不是物质位面的生物,很难描述它原先的模样,不过显然它们这一族逃过来之后选择幻化成犬类,有趣的选择。它们这一类生物在很多方面和你们世界的犬类有共通性,群居动物,严密的社会结构,总是集体行动。它们生活的位面里你们的世界很近,但是人类只能经由梦境抵达那里,如果待的时间稍久可能就会迷失在梦魇里,那边可不算好地方。”
“这家伙可靠吗?”K打量着龇牙咧嘴的黑狗,有些怀疑。
“你是想从我嘴里说出——这家伙危险极了,只会捕猎,完全为了掠食而活,最好赶快赶走它?不,那你就错了,这家伙是很危险,对于它的敌人而言。”说着,克拉伯挑衅一般地在Q头顶摆弄爪子,弄得后者发出不满地低吼声,“它也很聪明,洞察人心,字面意义上的洞察,你们在它眼里和一张写满人生经历的档案差不多,实时更新的那种,它们对人类的情感很敏感。显然这家伙是被放逐出来的,我还没听说过以前有幽冥犬和人这么亲近,大部分被从族群驱离的可怜虫在世上活的都不久,只够留下几段恐怖的传说。他会是条好狗的,忠心耿耿,就像阿尔戈斯置于奥德修斯那样,当然,我是指它和那位姑娘,是不是,乖狗狗?”
“多喂点它喜欢吃的零食,也许能改善一下关系,顺便一提......”克拉伯眨巴那对水汪汪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对K说,“我喜欢青花鱼干。”
“没有,脂肪倒是不少。”说着K挑逗地探手去摸,被主教一爪子打回去。
我讨厌猫,但是这个家伙,我恨他。这个家伙让我很难受,它是个威胁。
克拉伯主教饶有兴致地舔起自己的前爪肉垫,J实在没法想象这萌物的可怕之处,也许是它惊人的体重?
“我还是个小雏猫时被遗弃在后街的垃圾箱里,在街头靠捡垃圾和找好心人蹭饭过日子,后来有一天我途经教堂,在赞美诗里打瞌睡,承蒙吾主赐福,忽然让我有了使用你们语言的能力,故事就是这样。”
J愣了一下,她原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不过这个答案有些过于励志,励志到超出她的预想。
“呸,当然是教会胡编乱造的,我妈妈是前任主教的爱宠,我吃着猫粮和罐头长大,当别的小崽子还在蹒跚学步时,我已经能背诵使徒列传。没有什么赐福,也不是神迹,我生下来就天赋异禀。像我这样的天才少之又少,一点特别待遇也是完全应该的,我不觉我做主的仆人有何不妥,起码我不会对着唱诗班发情,我一向克己自律。”
“我还听着呢,黑煤球。”克拉伯慵懒地趴在诵经台上,“我有个活要你们去办,就当你们这趟的咨询费。一位叫克拉娜的老妇人住在几条街外,我的助手有她的详细地址,每次她上教堂都会找我聊天,喋喋不休地讲她养的那只暹罗猫,念叨地我快烦死了。她大概有一周没来了,我有点担心,和她比较亲密的几个老妇人告诉我,一个月前克拉娜的爱猫老死了,自那以后她一直在查阅些奇怪的典籍。”
K整了整装备:“明白了,你要我们去看看,确认那位老太太没在玩弄巫术,至少没玩脱,是吧?如果不是最好,她只需要一名心理医生和一个宠物店职员,如果是的话,也能省了片警在中间插一脚。”
“但愿我猜错了,她爱极了那小东西,可能都有些痴迷。”猫主教招呼助手递上字条和卡片。“那是地址和联系方式,这张是我们新印的名片,加上了我们新开通的社交账号,每周四我们有直播,推文每周都更新,记得给我们点赞、转推。”
“我以为教会对新事物的态度都很保守。”K耸耸肩把名片塞给J,后者无奈地收起了名片。
“时代在大步向前,所有人都得与时俱进,过去可没有猫粮,也没哪只猫当上过主教。”
他们赶到公寓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一如既往的——破败失修的老式公寓楼,和所有老掉牙的都市传说发生地点一样,说不出的诡异不由分说地袭来。
J掏出手机搜索了起来,K则在楼下勘察,不一会J把手机屏幕戳到K眼前。
“这建筑有年头了,80年代修建的,住户大部分是附近的工人,十年前经济泡沫破裂后,住户不是搬走就是去世,大楼维护也因为经费基本停了。”
“知道为什么很多鬼故事喜欢挑这类地方吗?”K领着后辈步入公寓,电梯已经失灵了,他们踩着楼梯向上进发。
“没有监控,没有联网,没有报警系统,最近的警察出警也要一个小时。”J牵着Q紧跟着,楼道很昏暗,手电筒晃动的灯光反添了几分异常。
在爬楼花去十多分钟后,他们抵达了顶楼,沿着走廊搜寻克拉娜的住所。
两人停下脚步,什么都没有,两人又前后搜索,依然没有发现。
这次他们凭肉眼确认了声音的来源,一只毛色光鲜的暹罗猫在栏杆上警惕地凝视他们,在发出一串不友善的咕噜声后,冲向墙壁消失不见。这些异象反倒让K和J安了心,他们知道自己有麻烦要处理了。
K俯身蹲下查看暹罗猫穿过的墙壁,喃喃自语:“嗯......幻影?也可能是幽灵,搞不好是其他位面来的生物。”
J觉得K完全在自说自话,那面墙壁什么痕迹都没有,J比对了下门牌号和字条。
沉闷的敲门声没有掀起一丝波澜,门的另一端完全没有回应的迹象,对着一堵结结实实的防盗门,异常调查小组没了头绪。
“呃......我不认为摄像头能拍下那鬼东西,该死的破机器,它失灵了,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
“我的也是,好极了,戴蒙德肯定不会同意让我申请搜查令,法院不喜欢我们的办事风格。”
随着一阵风吹过,防盗门开出一条缝,J看了看手里的狗绳,项圈还在Q脖子上挂着。
二人小组一前一后打着手电缓步探入公寓,眼下的情况不掏枪才是明智之举。
他们走过门廊拐进客厅,一阵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熏倒两人,屋子里被阵不自然的黑暗笼罩。
“咳咳,咳咳,天呐。J,把窗户打开,我去检查一下源头。”
顺着K打出的光束,他们隐约看到有人在客厅布下出类似祭坛的装饰,J没停下脚步,跨步走向窗边——窗户被锁死了,任凭她百般推拉纹丝不动,退而求其次,J试着开灯为屋内增添点光亮,没有反应。
好极了,老掉牙的Cult片一贯的套路,J咒骂着举起手电四下搜索。
“有发现么,K?”J在一堆落满灰尘的墙架里检索,架子被DVD塞得满满当当,最上层放着一对夫妇的照片,也可能是情侣,照片有些年代了,还有一张俱乐部集体合影,上面的人都很年轻。
“很不幸,克拉娜夫人似乎玩了把无证行巫,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悲剧,她的死相着实不太好。我看能不能从这堆画满抽象符号的垃圾里找出点线索,你那边怎样?”
J背着身在架子上检索,借着手电筒勉强看清:“好几打电影DVD,你绝对想不到——《闪灵》、《驱魔人》、《猛鬼街》、《捉鬼敢死队》、《活死人之夜》,还有别的差不多类型的电影,都是上世纪的Cult片。我找到一张合影,‘午夜场电影俱乐部’,摄于1979年,一切都说得通了,克拉娜夫人生前是个Cult片拥趸。你那边怎么样?”
“我这边有七支蜡烛,羊脂蜡烛。一个污秽的石制祭台,实心的,很沉,我想不出她怎么弄进家门的。一个烧完的香炉,燃烧的是......掺了硫磺的松脂?克拉娜夫人似乎画了一堆如尼符号,很老派的仪式,几乎只在老电影里出现过。”
我喜欢这里,黑暗、幽闭,你们得小心点,那个老妇人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就你们凡人的能力而言。
K捂住口鼻靠近尸体,详细查看了一番,从死者身边退开。
“无论她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她招来了不得了的东西,她的胸膛被剖开,面部有被灼烧的痕迹,地板上有抓痕,她是在活着时候被......”
一声尖厉的猫叫打破了原先微妙的平静,随着砰——的巨响以及之后的咔哒声,防盗门被关上并锁死,也切断了唯一的一丝自然光源。
一双绿油油的眼珠子从黑暗中探出,两只手电筒不约而同的指向异物出现的角落,一只暹罗猫在他们的注视下渐渐从稀薄的空气里具象显形,变成一只有些诡异但真实存在的猫。
J朝K大喊:“我们得离开,K!我们要想办法出去。”
中年男人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和正前方的暹罗猫互相凝视,哪怕J将手电打向他的瞳孔也没让他回过神。
在J看见范围内已经聚集了七八只,它们全都一模一样,都是暹罗猫,没有丝毫差别,全都有着一双绿油油的眼睛,瞪圆了凝视着J。期间夹杂着爪子划擦木板声,书籍翻落声,落地声,等等其它,在J的视野之外徘徊游荡,她被包围了,就像落入围猎网的猎物。
“我妈妈养过猫,你知道吗,我妈妈养过猫。”K莫名其妙地说起来,J相信他已经着了魔,在自言自语,“她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可它们很刻薄,总是先她而去,后来她不再养猫了,因为每次下葬都让她觉得死神离自己更近一步。”
K扔下手电筒,任凭它滚入电视柜下方,俯身蹲下,朝暹罗猫张开手。未待J开口阻拦,暹罗猫一跃跳入半蹲下的K的怀抱,后者抱起它坐在J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遍又一遍地梳理毛发,引得暹罗猫发出一阵满意的哼哼,像是对J的挑衅一般。
“K?K!清醒点,K!”J把手电直直打在K脸上晃动,对方继续麻木地抚弄着猫咪。
“我考虑过养一只猫,可我从来没实现过,总是有工作,工作永远没有尽头,我多么想要一只听话粘人的小毛球。现在,它在我怀里,它需要我,它渴望我,它很孤单,它害怕被抛弃,我累了,我厌倦了,我要留下来,我会陪着它,直到永远。”
那听起来可不像是猫,它们一点也不可爱,只会把你折磨到死。
J试着靠近,K怀里的暹罗猫一脸无辜地望向她,有一瞬间,J产生了莫名的冲动,她想要把它揽在怀里,用脸蹭它的毛发,看着它玩弄毛线球,她不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将这堆无聊的妄念从脑海清出。
“K,别说傻话了!把那个可疑的东西放下,我们得离开!”
那双绿眼睛恶狠狠地瞪视起来,手电筒忽闪忽闪着停下工作,变得炽热难耐,温度不断升高直至J不得不扔下它,地板上散发出不详的焦糊气味。随着彻底陷入黑暗,在J和Q四周传来骚动不已的猫叫声,它们如迎接盛大的狂欢般沸腾起来。
未待详细解释,J被扯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没有多想,紧抓手中的绳索,那是她和Q唯一的联系,也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她听到身后嘈杂不堪的嘶鸣的猫叫声,它们正在远离自己,与之相对的,是身旁两侧传来的的犬吠声,虽然步伐厚重沉闷,它们短促的呼吸却愈来愈近,J几乎能听到它们吞咽口水的声响。
别停下!继续跑,不要回头,不要看两边!跑,跑,继续跑!
J没得现在,她紧抓住绳子,拼全力迈开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狂奔,直到天空投下一缕皎洁的月光,耳边不再有群犬吠鸣,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J扑倒在水泥地上,模糊视线的汗珠,急促不止的呼吸声,擦伤的掌心传来火辣疼痛,无不在提醒她还活着。Q静静蹲在一旁,哨兵似的挡在J和公寓之间。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通灵仪式,那个老太婆把事情搞砸了,你们人类一向如此。
我出生的国度,它们从来不欢迎归来的流放者,还有异界来客。我没得选择,我不得不冒险带你来了一次位面旅行,你很幸运,没有迷失在那里。
克拉娜想要召回她死去的爱宠,这点毋庸置疑。她搞错了仪式的时间、地点,新月时分在屋内举办,错误但还不致命。她最大的错误——忘记了在祭台摆上祭品,通灵仪式可不是无偿的,无论她招来的是什么,都不会是她爱宠的鬼魂,作为交换它把克拉娜好好折磨了一阵,无聊的恶趣味。
按我们的说法——恶魔,我们这样统称那些充满恶意的异界生物,我们不会浪费心思给它们分类。最糟糕的一点——它愿意实现克拉娜的愿望,以一种最扭曲的方式。它唤出了克拉娜的爱宠,或者说克拉娜臆想中的爱宠,你上次见到主动亲近人类的猫是什么时候?它是依照克拉娜的臆想编织出的幻影,也是解释了为何它能越过墙壁,能从虚无中具象,能同时存在于此及彼。
是的,它是克拉娜心目中完美宝贝的投影——渴望着爱,渴望着被关怀,渴望着人类怀抱的温存。那才不是猫会有的样子,猫不在乎人类怎么样,它们只在乎吃、睡和玩乐。那东西只是个披着克拉娜爱宠皮囊的幽灵,一个依照克拉娜偏执、自我的占有欲制造出的幽灵。
我们需要支援,一些擅长驱魔的专业人士。J回到车上,打开无线电,然而在开口联系总部的前一刻,J犹豫了,继续派普通人来增援毫无意义。J挂断联络,扯下防具扔到副驾驶,她暂时是安全的,一张掉落的名片引起她的注意。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每周四有直播,名片上印着呢。设备调试怎么样了?”克拉伯主教不满地蹲在车顶,抗议J打断“教堂之声”的直播。
“您是我唯一想到涉足这方面的人......我是说专家,K被困在里面,我们得救他。”J几乎在哀求对面,换来虎纹猫的臭脸。
这个自私自利的混蛋才不会出手,他可不会为他人涉险。
“我又听到你的宠物在胡说八道,给它报几节礼仪课好吗。我会帮你们,连《驱魔大全》我都带来了,先让我看看你们的装备。”克拉伯一跃从J头顶跳过,拍打异常调查小组的厢车顶盖,“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能对付那玩意的设备。马林,把设备调试好,今晚主题改成‘驱魔之夜’,我要当回莫林神父。”
“我帮了你们的忙,你们也要帮我的忙。马林会给你做个特效掩饰身份,比如用卡通人物替你打掩护之类的,现在人很喜欢这套。我总不能用设备故障搪塞我那些粉丝吧,我可是大人物,这样的直播事故我可受不了。”
“别担心,人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事,他们只会觉得都是些演出效果,尤其是这条傻狗,他简直和CG弄出来的一样,现在的动画特效可是能以假乱真的。”
J无心和它争辩,拉开后车门查看是否有可用的设备,结果有些超出她的想象——两排密封的箱子对称叠放,留下中间一条狭小的缝隙,箱子上方还搁了两套防化服。
克拉伯跳下来,敏捷地蹿进车厢,发出满意的咕噜声:“哇哦,真是一个......小型军火库,我看看标签,‘吸血鬼及狼人’,镀银子弹、猎枪和木桩,没新意;‘仅限湖怪和鱼人’,鱼叉发射器和通电渔网;‘大型多重威胁’,多半是火焰喷射器,再加上凝固汽油弹;‘超自然电子对抗’,石墨炸弹之类的新奇东西;‘反制心理控制’,里面是镀锡头盔吗?‘超能系对抗专用’,铅封的箱子,我猜里面是一大块辐射剂量超标的石头。你们每天都开着这玩意上路,居然安然无恙到还真是意外。啊哈,在最底下,‘幽灵及幻影威胁’,把箱子弄出来,马林,来帮忙。”
J和马林费了点周章才把箱子拖出来,打开之后众人反倒更加困惑,里面是几副古董级的水晶眼镜,除了打磨工艺无可挑剔,几人完全不知其用途。
这是真视水晶打造的镜片,可以看穿伪装和幻象,小心点,世上已经没有能打造它们的工匠了。
“好吧,我承认你在某些方面知道挺多的。”克拉伯借助打光灯翻阅着《驱魔大全》“我看看......驱逐幽灵,276页,第四章,第一节。马林,把灯光打高点!找到了,我们得找到那只猫的遗骸,用它做媒介进入梦......梦境,我不太明白,谁的梦境?这本破书是谁写的,非要用密语不可,我可没时间猜谜题!”
不是梦境,是梦魇花园,那是它存在的源泉,它的源头,寄宿着它全部的怨念、欲望和疯狂。
“我们怎么进入它的梦魇,我们连公寓都进不去。”J有些好奇地戴上眼镜看了看Q和克拉伯,只有短短几秒,她便扯下眼镜,努力忘记看到的事物,一个是不断扭曲变幻的黑烟,另一个则有着闪耀的金色羽翼。
我会带你走阴影国度,戴上眼镜,我们要直接冲过去,不要害怕,也不要动摇,只要你不恐惧它们,它们就伤害不了你。
“我猜我得去帮你们吸引注意力,好吧,就当我在拯救迷途的羔羊。”
“大,大人。”伴随着马林颤抖的语音,打光灯不详地闪烁几下,蓦然熄灭,只剩下一轮明月。
“喵!”一只暹罗猫从公寓的阴影里踱步走出,接着它身边又出更多,一只接一只它们像阴暗的潮水般泛滥而至,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咕噜声,充满哀怨和渴望。
“好吧,马林,回车上去,别管直播的事了。”克拉伯径自走向暹罗猫群,开口说道:“孩子,你想不想了解一下我们的天父......”
未等J有反应,他们又冲入了阴影之中,J忙不迭戴上眼镜,这一次她看清楚了周边的情况——
四周的黑烟是不断翻腾幻变的扭曲面孔,很难说它们是否属于人类,尖锐刺耳的凄惨哭声丝毫未曾停歇,她没有停下只因Q一直拽着她奔跑。
这些没由头的噪音让J难受不已,可她不敢摘下眼镜,她看一具干瘪的猫尸在不远处。
这次不用Q提醒,J竭尽全力奔向目的地,身后的吠鸣的群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们几乎都能碰到J的脚后跟。
J绝望地纵身一跃,他们再次回到了污浊、封闭的寓所内。
“别再有下次了。”J干呕的间隙勉强吐出一句话,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安的猫叫声。
J点点头应下,伸手触碰几近风干的尸体,她和Q一路下坠,J觉得再这样多来几次她就能彻底习惯了。
他们坠落在一片遍布荆棘的花园,这里的一切都是荆棘交织构成的,连他们脚下踩着的土地都是,想要不被划伤、刺伤几乎是不可能。
J没心思听Q闲扯,她快步穿过荆棘丛,直到撞见一个哭泣不止的妇人。
“帮帮我,我的宝贝不见了。”老妇人一把拽住J的衣角,“我能听到它的呼声,它就在这,可我找不到它。”
J猜出她是谁,虽然只见过克拉娜年轻模样地照片,可她仍有几分往昔的神韵。
他们挣脱了克拉娜地纠缠,径直奔向花园中心,有一只被荆棘缠绕的暹罗猫,没有幻象,没有伪装,它被禁锢在自己的梦魇里。
“求求你们,放了我,我的心好冷,这里好冷,我好孤单,为什么没人来找我?克拉娜,你在哪,为什么你不呼唤我?克拉娜,救救我,我好害怕。”
“我的宝贝!我的宝贝!你躲到哪里去了?回答我,回到我身边来,孩子,快回来!”
它们听不见彼此,也看不见彼此,美好的事物在这里无法存在。
J冷漠地走向前,沉默了几秒,看着这个饱受摧残的猫儿,终于开口了——
“不,不,不,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我的心在痛,我甚至没法触碰它。放了我,让我从这牢笼里解脱,求求你了!”
“孩子,回来,回到奶奶身边来,回应我,我的孩子!”
J盯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可怜儿,它为了挣脱荆棘笼子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咬牙狠下心摇了摇头。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猫咪几乎乞求地低下身,睁大眼睛望向她,“我只是......只是太孤单,希望有人陪我,给我梳毛,和我玩耍。克拉娜,救救我,我又冷又孤单,我的心,我的心,它已经碎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一个可怜的猫儿,我只是渴望着被爱,被人拥入怀中,我太孤独了,被困在笼子里太久了。”
说着,J手中升起一团火焰,她不知道为何手中会燃起火焰,这火焰也未伤害到她,就如恒星闪耀一般自然,她握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她漠然地点燃荆棘丛,转过身离开,留下暹罗猫在火中凄厉地嘶叫。
闭嘴,我们该为死者哀悼。在不远地荆棘丛深处,在那尚未燃烧的梦境边缘,他们听到另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嚎,她依然在寻找她挚爱地宝贝儿。
J和Q回到了寓所内,这里已经没有了暹罗猫活动的迹象,也没有了纠缠不清地亡魂。
当K终于摆脱满是暹罗猫的幻象时,公寓已经重新通上了电,克拉伯正在对着摄像头滔滔不绝,卖弄它对幽灵学识的研究。
“嗨!给我滚出案发现场!”K跳起身,劈手夺下摄像机。
当K和J拖着一身疲惫返回地下一层时,斯贝德先生已经等候多时,这个身着藏青蓝西服的男人面带微笑,十指交叠搭在办公桌上,他甚至准备了夜宵。
“文书已经下班回家了,我替她等你们回来报告。我希望你们喜欢意大利菜,虽然只是半条街外买来的快餐,很遗憾我没给这位新伙伴准备,我不确定它是否吃食物。我看过哈特的初步尸检报告,还有你们今晚的行动简报,我得说你们的表现很出色。”斯贝德显然再说J和Q,接着他转向K,“我希望你没受伤,K,任何一个资深警员都是我们承受不起的损失。”
“是啊,我也承受不起丢掉一大笔养老金的损失。”K拉过餐盒,狼吞虎咽吃起来,他已经过了靠香烟和酒精胡来的年岁,正常的食物让他温暖。
斯贝德微微点头表示赞许,继续说:“委员会不打算追究你们未经通报擅自行动的行为,克拉伯一向不懂低调的意义,不过以当时的情况,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你们的职责是消除那些危害到我们社会和文明的超自然事物,不要和其他人或者部门起冲突,尽量不要。”
“克拉伯主教,它怎么办?”J插了一句,接着意识到自己不该开口。
“委员会用剧本演出解释这次的直播,给他下了禁足令和警告。”
“我们需要他,如果不是克拉伯的援助,你现在不可能在这,K。”
“这不是我不讨厌它的理由,它最近太活跃了,就差把自己当成上帝在人间的代言人,或者说代言猫。”
“恐怕我们没法否认他的确是上帝的代言人,一个旧时代的上帝,他们的上帝。”
“我们的确不喜欢那些旧时代的遗老遗少,可我们仍然需要他们的支持,总好过他们倒向另一方。”
“我看是傲慢才对,除了一只满嘴跑火车的肥猫,他还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这对我们就是最有利的,教会依然是我们的盟友。我们的首要目标没有改变——清除那些威胁我们社会和文明的它者,无论是异族、异端还是异类,至于那些甘愿活在阴影中的事物,委员会乐于赦免它们。”
“赦免什么?它们犯了什么错?”J忍不住问了句,她想不出是怎样的存在会说出如此傲慢地话语。
斯贝德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解释:“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可悲的错误,它们是人类文明前进道路上的小石子,我们特许它们在文明世界地边缘苟延残喘,这是委员会最大的仁慈。”
K推开吃到一半的盒饭,问道:“我有最后一个问题——这些是你的想法还是委员会的想法?”
“我希望我这么想,可惜不是,我也申请咨询过,他们就是这么回复。”
我才不会吃你剩下的残羹剩饭,人类。我说了......肉丸?谢谢你,姑娘。
他们乘着K的车回到珍妮奶奶家,现在是K的房子了,妈妈把房子留给了他。
“他们早上回去了,你可以继续住下去,要找个能养狗的公寓可不容易,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就当我租给你的,不收钱,记得打扫卫生,再给他弄个狗窝。”K在冰箱里翻检,想把酒水带回自己的单身公寓,突然才想起妈妈很多年不喝酒了。
“离家三十年,突然和一个小姑娘搬回妈妈家?我没那么高调,也不想引来邻居注意,明天见。”
K出门离开,汽车尾灯很快在街角消失,留下J和Q在他曾经的家里。
至少还有你陪我,谢谢你,Q。J洗漱完瘫在床上,原以为前一天在新曙光大楼已经够刺激了,没想到今天会更疯狂,至少Q睡在床下让她安心了不少。
我会试着大哭一场,可我没有泪腺,晚安,J,人生的路还很长。
我正在努力适应这份工作,显然我低估工作内容的艰难程度,当然我一直没有放弃适应这份工作。只是有时候,我有所顾虑,有所怀疑,我们是否过于冷酷无情,我们是人类,人类社会无法仅仅依靠理性,我们有情感,会爱会恨。如果我们抛弃了怜悯之心,将牺牲视作前进的必要手段,我们是否还能称之为人类?
我在想也许正如克拉伯主教所言,爱也非完全无私,我们爱人类,因为我们是人类,我们内心深处渴望作为人类的一员存在。那么,那些我们族群之外的存在呢?为了人类的生存,我们的行为是否过于残忍,仅仅因为种族的差异而将它们的一切剥夺,将它们践踏在脚下。当最后一个拒绝屈服的异族被抹去后,你们是否又打算向我这样的混血儿举起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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