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号远征队——一场西西弗神话式的远征

【本文部分内容涉及严重剧透】

昨天通关了33号远征队，游戏主线剧情流程不算长，三幕式的剧情，起、承、转结，我选的最低难度，探索率大概90%左右，游戏时间大概45小时。游戏目前MC玩家评分已经到97，目前是全站玩家评分最高的游戏。

国内的自媒体（注意只有自媒体）及评论区普遍对剧情吐槽比较多，和国外（包括港台地区）对剧情的评论称截然相反的态度。我个人认为主要是文化背景差别过大的原因。因此，个人愚见去记录一下我对整个游戏剧情的理解。

首先，我认为这个游戏的剧情水平是非常高的，不论从故事结构、叙事手法、立意水平来看，都是完成度非常高的游戏。

这个故事从玛埃尔（红发女主）的角度来看更容易理解世界观：创世神创造了世界，但是在神界的一场灾难中死亡。创世神残存的灵魂被封存在了他所创造的世界里。创世神的妹妹也在灾难中失去了她的容貌和声音。因为过度悲伤和痛苦，她选择投胎到兄长创造的世界里，转世成为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创世神的母亲，选择以神的形态降临到这个世界，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燃料，持续为这个世界赋予生命力。

大多人不能理解的是，如此宏大的开场最终回归到一个家庭，认为这样的剧情太过「小家子气」。但是游戏在一开始的庆典中，红帽女一路的对话中就在告诉你：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关于家庭和救赎，关于对亲人离别的痛苦与自愈的故事。也因此，在最终战的地图，你也是回到了一场另类的「庆典」，从红帽女和老古汇合的花坛边重新出发，回溯而上去迎接最终的抉择。

游戏的剧情有几个矛盾冲突，构成了游戏故事的戏剧张力。

第一，卢明人的「存在性」问题。游戏的序章庆典中，它竭力给你构建一个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即试图去告知你游戏里所描绘的世界是真实的、自洽的。你知道卢明人有爱情友情亲情，喜欢音乐和艺术，有自己的报纸并且也在乎发行量，还会对「当今世道要不要生孩子」产生争执。它明确地在传达这些卢明人都是「人」，是有独立情感和思考的人。但这应该是本游戏最大的诡计和矛盾冲突所在。

这一切的构建在第二章的末尾和第三章完全打破，创世神的父亲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是母亲尽力维持构建的梦。我没有玩儿法语的版本，但是英文原文中父亲用了intoxicating这个词来形容这个世界。中文并没有准确翻译这个词，而且非常简单地用「美好」来替代。这个词一般是形容喝大了或者嗑药了的人的状态的。

卢明，Lumiere，是光明的意思，也是母亲和玛埃尔的毒品。

当你理解了这层矛盾的存在，你也就理解了为什么老古没有好感度系统，但是维尔索却会有。因为当你把所有人的好感度都提升到最高时，你其实完成了和每个人的连结（nexus），也因此维尔索和玛埃尔完成了情感上的统一，你们同时都拥有两份感情：一份对「真实」世界家人的感情，一份对「虚构」世界朋友的感情。而你不得不从中选择其一。

第二组矛盾也因此诞生，即情感的真实性。游戏有两个结局，其中玛埃尔的结局中，所有女性穿上了本真玛埃尔的衣服，男生都穿上了老古的衣服，然后突然画面变成4比3，进入黑白。似是年迈但其实已经不存在的维尔索上台，准备演奏他的曲子，但台下的玛埃尔已然出现了和她母亲一样的异化状态。

游戏中有大量的4比3黑白画面，游戏创作者用这种「上古」电影画面的方式，告诉这些画面所带来的痛苦和混乱，才是本真的玛埃尔。也因此，当你换上本真玛埃尔的样子，你也是黑白的。

对于玛埃尔来说，她站在了卢明人的一边，而不是她的巴黎家人。对她而言，巴黎是痛苦的。她毁容了，失声了，家庭支离破碎。从精神上而言，是一片废墟。

但是卢明的人生是彩色的，她虽然孤独，但是她的快递员工作让她熟悉每一条街道，她有一群朋友，这些朋友如同家人，尤其是老古。你可以认为老古是玛埃尔对哥哥情感的代偿。但我觉得从游戏中而看，玛埃尔本人是混乱的，她自己并不确定自己对卢明的人物的情感，是对存在于巴黎的人的情感代偿，还是独立存在的真实的情感。

当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构的时候，我依托它之上所建立的情感，难道也是虚构的吗？问题本身是开放的，但是制作组通过两个结局的对比，给出了他们的答案。这是一个我不喜欢的地方。好作品应该提出问题，而不是解答问题。

从一方面想，非常现实地想，当你的亲人沉浸于某种技术（比如药物，比如VR，比如两者组合）所构建的虚幻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她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是快乐的，但是她现实中的身体在快速衰弱，她在精神上离开了你们。我们需要「拯救」她吗？当然，就如同我们去「拯救」毒瘾者和酒精成瘾者一样。

另一方面，就此游戏而言，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在哪里？即使玛埃尔变回了西西莉亚，她仍然只是Sandfall工作室的作品而已，对我们而言，她仍然是「虚构」的。

我理解制作组本身希望玩家更加超脱（detached）一些。用通俗说法就是以更加上帝视角的角度去玩儿这个游戏，但这脱离了RPG游戏的本质，就是扮演你的角色。我理解这也是中国部分玩家无法接受剧情的原因，尤其是当你带入自己是老古、熙艾尔、或者吕涅。

但不可否认地是，游戏的剧情、美术、音乐做了非常好的融合。美术和音乐不仅仅是起到烘托气氛和负责美的作用，他们有自己的「电影语言」，或者应该说是自己的「游戏语言」。这个话题太大这里不作分析。

游戏中所描绘的世界并不宏大，游戏也没有任何宏大叙事，没有国际的概念，没有政府，没有政治，没有宇宙，没有宗教，甚至缺乏社会感。一般末世作品所常常探讨的人性光辉和丑恶它也完全没有触及。从一开始，它所讨论的都是个人的情感连结。所以我无法认同对剧情「宏大叙事落脚在鸡毛蒜皮」的批评。游戏的叙事仍然有一些失误，但我认为瑕不掩瑜。

总体而言，这仍然是一部各种意义上的佳作，它进一步模糊了动画电影和游戏的边界，同时去用更加成熟的思考去分析人的情感。我可能不会选它作为我的年度最佳，但是它仍然是我心中的一部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