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梁的语速很慢,仿佛她笔下的猫咪一般慵懒惬意,让人感觉很是亲切舒适。但在整理采访文章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遣词造句条理其实是比大多数人更为清晰的,这也让我感到了更多的敬佩——而她的画作也是虚实具备,从抽象画到最最可爱的猫咪,可以说,她的表达丰富多样,面面俱到。
我叫梁斯彦,广西人,生活在北京,本科的时候在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第三工作室,第三工作室是具象表现工作室。现在在中央美院油画系第五工作室就读,研究方向主要是抽象艺术语言的呈现。
我在国美毕业之后,有一段时间会比较迷茫,因为好像脱离了学校的体系之后,对创作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方向。在自己创作了大概两三年之后,我想要从更纯粹的语言方面再去深入地研究,所以我就考了央美的油画系。
刚进入央美的时候是带着对未知的不安和兴奋感的,毕竟跟之前的创作方向有一个比较大的转变,以前更多的是依托在某些题材或者是一些文本的故事性上,后来就需要我去更多地接触材料,比如说以前可能是油画的直接画法用得比较多,后面就会想要带更深入的媒介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另外以前的创作会更多依托在某一个形象或者叙事上,后面就会想要去多尝试关注在笔触上,或者是某一个不确定的一个形状上。
能不能具体讲一下你以前的具象表现作品和现在的抽象表现作品的区别?
「景」这个系列是我之前去了一趟西藏之后画出来的,都还是很具象的,某一个场景是什么样的就画什么样的,但是我会用表现力更强一些的笔触。
我觉得画家在画面上呈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真实,这个真实听起来好像很虚,到底什么是真实,具体一些就是,我想要在画面上去表达我自己,我到底是谁,我当下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一些感受。
以前这些感受会通过嫁接在某一个场景上。比如「2501的猫」系列,是我在19年的时候在杭州跟两个朋友一块合租,我们一共有四只猫。我因为没有出去工作,就每天跟四只猫待在一块儿。我感觉自己是第五只猫,或者是作为一个观察者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在「2501的猫」这个系列里面呈现每一只猫不同的性格,猫与猫之间的关系,还有它们跟我的关系,这种关系也呈现出我和世界的联系。
比如说抽屉里的橘橘,当时我在画画,它躺在我书桌的抽屉里面睡觉,特别可爱地翻着白眼,我当时在想它会梦到什么呢。因为它曾经是一只流浪小猫,捡回来的时候才巴掌大,却已经很会讨好人类和护食,在它的梦里会不会有当时它在大街上流浪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它的抽搐会不会是在大街上躲避什么东西。
猛虎上山 这一张是画的那只小母猫,它是我们家唯一的一只小母猫,所以就特别像小公主,特别傲娇,喜欢站在特别特别高的地方俯视我们,仿佛我们都是它的子民,于是就给它画了一个我在西藏看到的山顶的一个场景,创作了猛虎上山。
我来了北京之后,就开始了「白」这个系列的创作,这个跟以前区别还挺大的,会抽象很多。
一开始是根据身体的呼吸或者是心脏搏动的感觉去创作,前面还是有一些形象在的,就是这个瘦骨嶙峋的背,或者是两个人拥抱的感觉,我在画的时候试图在一个特别安静的环境下,能够感受到自己呼吸的节奏,包括心脏跳动,甚至是血液在血管里面流淌的温度。
没有做太多的设定,就是跟着身体的感觉去带动我的手,完全沉浸于内观自在的身体,感受副交感神经所保持着的身体在安静状态下的生理平衡。再往后走就更简单一些,用了很多白色,想要感受这不同的材质的白色在同一个画面里面会产生什么样的碰撞。
想要去追求抛掉我们所谓的文本、故事性,单纯从自己的感受和生命体验出发,不被某一个塑造的场景带着走。就从不同质感的材料去创作这个简单的图形,这种简单的图形其实又是我在感受时间、空间的时候,外界给我的一些影响,是我与自己对话之后出现的痕迹。
第三个系列——燃,是一个比较混乱的一个状态。它是属于在我做某一个比较确定的系列的同时,遇到一些比较混乱的事情的时候突然跳脱出去的内容,画的另外的一些东西,所以这个系列看起来很多都不一样。当时的状态可能就是我每天自己呆在很小很小的一个朝北的房间里,看不到太阳,那会儿也处于疫情风控,也就不太能够出门,感觉整个世界都被黑色笼罩的状态,就创作了这个系列。
「致塞尚」是近期我正在进行的一个系列的创作,旨在回到塞尚进行构成研究。塞尚的作品通过捕捉对象的变化和过程来表现自然界的生命力和动态,通过色块和形状的组合创作出与现实世界不同的空间感和时间感。我试图从中提炼出一种符合自我感知的“视觉记忆”。
因为我在本科的时候很多表现还是从塞尚研究过来的,所以我就想着要在这一个阶段,我已经看到过或者尝试过很多不一样的抽象语言、表现的语言之后,再回到以前看的这些东西,试图从中再找一些不一样的理解。以前可能更在乎的是他怎么去表现一棵树,一个苹果或者是一个罐子,后来就更多的是以灵魂的方式去观察、理解和呈现自然,超越表面的现实最终呈现出深刻的本质和内在的神秘性,而不是简单的模仿或者复制自然。前面一开始是具象的,后来又试图去用一些不同的材料,有一些制作感的,最后我又选择回到塞尚一些比较粗糙的大的笔触。用不是很完美的质感,去突出一些变化或者是不确定性。
别的方面我觉得应该是他对绘画的理解,其实他对绘画的理解也是他的人生观了。
他没有特别去追求他那个年代一些很新奇的东西,他还是回归到真实的自己。从他画的一些风景也好,静物也好,还是在透过表现别的物品去表现自己。他在研究画面的时候,想要表现这个东西真实存在的一个状态,而不是把它画的特别好看去取悦别人,他想要取悦的只有他自己。
我的生活特别特别的简单,我很宅,基本上每天就是呆在家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活动,在为数不多出门的日子,我喜欢去看一些其他类型的展览。
我很多时候都会去看实验艺术类的展览,影像也好,装置也好,那些东西都是我自己不会去做,但是我很想了解的。我也很喜欢看电影,比较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片子,比起大片,我更喜欢看软科幻,科幻也是我在创作「白」系列的一些灵感来源。
在这里介绍一下我最喜欢的这个导演,我觉得他对我的影响比画画的大师还要多。他叫昆汀·杜皮约——他并不是那个昆汀·塔伦提诺,而是我在找塔伦提诺的电影的时候,发现的另外一个昆汀。
我印象中他有讲过一句话,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执着于看懂他拍的电影是没有必要的,更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电影我们都知道。是一定要讲一个什么东西,最终就是勇者斗恶龙然后成功了要么就不成功的一个故事。但是他拍的电影,感觉在戏弄观众一样,因为影片是一种打破因果律的、无逻辑的非线性叙事,甚至并非在叙事。他突破了电影的一种定式。看了他的电影之后,你觉得他好像说了很多,但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如果大家想要过度的去解读他的话,完全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情。
所以我自己在创作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这个笔触放在这,只是因为我想要把它放在这,期间没有太多的阅读理解可以做,没有很多因为所以。
你的语速很慢,听着很舒服,那你对生活或者人生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我对很多事情都比较慢吞吞,我看到很多同学啊、朋友啊,他们其实都在往前迈进了。我现在二十八岁,我的同学们有的都工作好几年了,该结婚的结婚,该买房的买房,如果是做艺术家的话,有很多也参加了展览,做了个展,他们的作品也很成熟了。
但是我就是好像不着急,我想要尝试更多我之前没有涉猎过的内容。我也不是很急着去确定一个我的创作的方向。对生活也是一样,我不着急去做一些大家觉得是成功的事情。
有思考过大概类似的这样的问题,也是因为我有一段时间没有找到方向,就此把自己压制住了,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后来就开始慢慢的去思考我到底到底喜欢什么?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才意识到,绘画其实是我去表达的一个很重要的方式。我觉得画画才可以把我想说的话也好、我看到的内容也好,表现出来,也不在意别人会不会看,或者是到底看不看得懂,这些都不重要,这只是我跟这个世界交流的一个方式。我觉得这是我的内驱力。
绘画对于我来说,就是我这个人身体里面的一部分。我的画笔,可能就是我的舌头、声带,它是一个用来表达的器官。
近期的话还是决定多看一些我喜欢的文学作品或电影,我确实在里面获得了很多力量,以及很多可以创作的方向,我决定趁我现在还干不了大活的时候,先去多积累一些。然后我还要继续思考一下接下来画的东西应该往哪个方面方向去,想要给这三年有一个比较好的交代。
如果说要做一个职业艺术家,或者是确定的要去找工作,还可以再思考思考,反正不着急,慢慢来。本来就已经很慢了,感觉已经落后同年龄段的人很多了,那还是继续慢慢走吧。
去年有一段时间,我在北京一个胡同里的一个小卖部打工。Mona小卖部,主要是卖一些小零食、烟,还有饮料之类的。
每天过来消费的人,其实就是附近的工地上的工人,或者是胡同里住的老大爷。一些生活在巨大的繁华的又虚无缥缈的都市中,实实在在的人们。
有一个小哥哥,他是旁边一个餐厅的厨子,他每天都会过来买两瓶冰糖雪梨;还有一个清洁工大叔,他可能是一周,或者是半个礼拜,会过来买一盒烟,他买的烟,也就三、五块钱;还有一个老大爷,是住在附近胡同里的,他会过来买一整条的“兰州”,他特别喜欢买完之后跟我们聊天,在为数不多的交流中,我似乎能够感受到表面爽朗的北京大爷孤独的内心;还有一个老奶奶,偶尔会过来买两瓶无糖可乐,跟她这个年纪特别不符,每一次都只买两瓶无糖可乐,很奇怪,而且每次都是拿着现金过来买的。我喜欢这样的一种状态。
北京这个城市很大,所以我们置身在其中,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我还是跟画小猫一样作为一个旁观者看在这个大大马路上来来回回的这些人,想象他们当时的一种状态,想象他们的故事,这个也是我创作的一个来源吧,就比较喜欢这种作为旁观者的状态。
我还在北京遇到过印象最深的有三个人,那段时间也是因为疫情,所以外面的人特别少。我会骑车去外面转悠一下,穿过整个长安街,漫无目的地去溜达,有一天晚上我就遇到了三个人。
一个是中年男性。我骑着车,突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共享单车倒在马路牙子上,再往前看,有一个中年大叔,斜躺在马路牙子上。他在哭。我的脑海里就开始出现和他相关的画面,他孤身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上有老下有小,就靠他每个月给家里打钱,压力特别大。这天晚上应酬结束,带着酒劲晕晕乎乎的骑在马路上,歪歪扭扭的,一不小心就栽倒在了路旁,中年人的崩溃一触即发,再也顾不得那些白天的光鲜亮丽,眼泪就这样淌在柏油路上,
离开大叔,我继续往前骑,又遇到了一对情侣,男生骑着电瓶车,女生在走路,他们好像吵架了,女生一言不发流着泪。
回到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有一点飘雨的状态了。一个小姑娘把我拦住了,她哭着求我给她男朋友打电话,天气很凉,瘦弱的她就穿着个短裤和拖鞋,令人心疼。她躺在地上哭,我拉她拉不起来,最后是路过的两个邻居把她护住了,报了警。
其实旁边路过了很多人,但是大部分的人只是看一眼就走了,停下来帮我的两个人,我猜他们家里会有孩子,甚至应该是有女儿,所以他们才会感同身受,才会留下来照顾这个雨里面嚎啕大哭的女孩子。
我很喜欢意识流电影。我觉得生活在一个超级大的城市里,其实就是在看一部意识流电影。我们每天可以遇到很多人,他们可以只是擦肩而过,也可以给你留下很深的印象,特别是在北京,我的这个感受就特别强烈。这里有太多不一样的人了。换我以前,在杭州也好,在上海也好,大家都活得比较精致,在北京就不一样,有精致的人,也有很粗糙的人,有看起来特别高大上的地方,但这个高大上的地方楼下大马路牙子上可能就躺着一个痛哭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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