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实话啊,我确实完全不想接这个委托才来找你们的,我本来就不是新川市的调查员,在这边出差而已,又是这种“区域警告委托”。
再说了我马上就得去出差去兰海,下个月我得去伦敦,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个。
啊?我以为你们知道的,区域警告的奖金可高了,等你们完成了我一分不少的全给你们,绝对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哈哈哈。
这么劝你们有点猫哭耗子,嗯?啊比喻不当也没关系啦,你们最近根本就快揭不开锅了吧,老杨还在医院,也没人给你们介绍工作,接下这个我感觉是个好事。
说实话给原生调查员推委托不太合规,但是你们还要比那些野路子靠谱的。再说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复杂,就是调查起来会比较烦人,毕竟你们不能直接拿到一手资料,这个我可以尽量把情况都给你们说清楚,之后你们也比较好进行。
那行,我就算跟你们有口头约定了啊,这个在协会里可以是算数的。对对,你们跟协会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被管着的我得走流程对吧。
我之前发给过你们几张现场的照片,之后你们可以用这个密码直接去现场调查,别大白天太招摇就行,他们封锁的一周内一直到下午六点都会有人看着。
是,单人的公寓,也不一定是单人住的,毕竟床是一米五的,但是基本都是一个人在住。这个公寓有八层,每层有八十户,基本上都是这种户型,有稍微大一点的,也没大太多。一个挑高,上面是床,厕所是间隔出来的小间,床的正下方是所谓的“空间”。嗯?是的,还是有窗户的,外面是天井,所以会非常潮。
还挺壮观的是吧,就像一个养废了的雨林缸。对,那是肯定,这都是人为放置在屋里的,不然就算再潮湿也无法形成这种密密麻麻的苔藓。不,没有生物,没有小蜥蜴也没有箭毒蛙,其实也养不了啊,雨林缸需要持续的保持温度和湿度,虽然这些被着重准备过,没有更多设备像是喷头之类肯定是不行的。
正面照?正面照没拍到,但是我看过一眼,脸已经完全不剩什么肉了,基本上就是个植物的培养皿,你说这人活了多久?我没推算,等法医那边有消息了我找人帮你们问问,不过你看到这两个铁架上的小塑封袋了吧?里面应该是营养液,我估计是葡萄糖和氨基酸什么的,这个量,我感觉直到被发现之前他都活着,而且……
你们看到电脑了吧,屏幕上面有个小摄像头,那个摄像头一直照着他,电脑上有个程序,每隔一天小时会拍一张照片,我去看的时候那上面有74张照片,但据说现场被发现的时候电脑是关机的,估计是断电了之类,但至少可以肯定,他被关在那里,两个半月的时间绝对是有的。
那天我没有待太久,他们录公寓管理员的信息的时候我不在,但昨天他们说过,这个人登记的信息全都是假的。是,在现在还挺难的,但这个公寓的登记并不联网,所以就只是单纯的给证件拍个照,填填表什么的。这是村里嘛,也正常。
没人认识,跟邻居也没说过什么话,摄像头肯定能拍到,但这些监控都不会保留超过两个月的记录。他隔壁的两户都换过了,一个是一个半月前换的,一个空到了上周才有新住户进去,就是那个报案人,她说是去天井里捡东西,然后看到隔壁窗帘漏了个缝,好奇往里看发现的。
基本上就是这些,然后是一点只有我们才能知道的信息。神秘指数是175,属于中等偏低,但是非常稳定,直到现场被破坏为止都是这个数,所以有区域警报,我估计是个仪式。尽管好像没什么效果,没什么意义,但这是个原本属于协会的委托,协会的委托都有一定“意外”的可能性,但我估计不大严重,充其量是个有点能耐的新手搞的,我有主观判断哦,这次和‘怪力乱神’之类的完全没有关系,就是做的过火了的谋杀。
没什么太多注意要说,175的威胁等级是REVIEW,本来也是不能动用武力的,所以谁查都一样,我觉得这方面你们也算专业。
接下来就全权交给你们了啊,我资料交割完了,等你们把调查报告交给我,我就把钱直接打到你们「坤元会」的账户上。
冉灵玉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下了屏幕上的暂定键,然后摘下自己的两个耳机,入耳式的降噪耳机戴久了相当不舒服。她把它们装回耳机盒,又继续看向面前。
她脚下是已经干枯的苔藓以及泥土,此时因为她长久的站立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凹陷,但这没什么影响,因为早就在这个现场被处理的时候,由于工作人员的手忙脚乱,地上的泥土和苔藓就已经被踩得全是脚印了。
作为坤元会新川站的唯一女性,她与其他职场受到“关照”的女性不同,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畜生用的现代观念在调查员这种职业上体现的更充分。所以她需要一个人来夜访发现尸体的现场,因为搭档在城市的另一头调查更棘手的事情。
她确实习惯于这种调查方式,亲自呆在现场,不断地回顾之前得到的全部信息,同时作为“调查者”和“死者”,把自己沉浸在这个空间内。这样她或多或少的能够和死者,或者凶手产生某种共情,让她离真相更进一步。毕竟调查员不是侦探,真正的委托也不是推理悬疑故事,有超能力的智者们并不屑于这些平凡的死亡。
她一直就站在这里,直到听完了丁一之前给他们移交委托时,她录下的对话录音。那个叫丁一的调查员并不真的叫这个名字,而是自己给自己起的诨名,是个人都能猜到他是为了好写。
整个房间遍布苔藓、地衣,还有大量的真菌,楼梯的扶手上爬满了菟丝子和几种她认不出的藤蔓。虽然那个“人”已经被运走,但是原本他坐着的电竞椅还在,上面还有几块没有被完整撕下的衣服碎片。与其他的,尸体已经腐烂已久的现场不同,这个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尸臭味,取而代之的是细微的化肥残留物臭味,以及植物腐烂后再次生长出腐植、放线菌和蘑菇的味道。
凶手把死者固定在电竞椅上,让他面朝电脑桌上的屏幕,背对着门。他的左右手分别被插入了静脉注射,有极为缓慢的,持续流入的营养液。同时他的腿部被切开数个小口,并在上面用细铁丝精细地贯穿,而铁丝作为生长架连接着被铺满了泥土和木屑、朽木渣的地面,种满了大量的苔藓、草籽和寄生植物。那些植物会在合适的湿度和成长条件下迅速的蔓延,包括真菌的滋生,而原本就很容易感染的伤口也会迅速腐烂,等待着植物的根须蔓延至体内。
这个设计很巧妙,甚至让她感觉,如果“真的完成了”,会是更加壮观的景象:满屋的深绿色植物,完全将现代室内侵蚀殆尽的纯粹自然产物,死去的尸身化作白骨,连血肉腐烂的带来的蛆虫也早已被植物吞噬。那样的话,应该能算上难得一见的特殊葬礼了吧?运气好一点的话,甚至会有花,她并不知道雨林里应该有什么花,但主观臆想是那种雨林缸里,有着红色叶子簇的看上去像花的植物。
实际上,这里的视觉效果并不成功,苔藓本身就是纤细而且敏感的生命,它们对于湿度和温度的要求极为严苛,所以房间内的苔藓基本上已经全部干枯,只有大量的霉菌爬满各处,那些霉菌大多是灰黑色,和暗绿色的,与“自然”和“美感”毫无关联的东西,再加上人肉其实并非植物良好的养分,所以死去的蛆虫成为了植物们更优质的养料,屋里剩下的全是更适合在严苛环境下生长的地衣、以及大量的,微小的真菌丛,也能看到一些成簇的蘑菇,非常小,也有可能是因为蘑菇这种东西的生命本身也很短暂,不会存活到她得已观摩的时刻。
说他是死者并不准确,因为他至少存活了超过两周,在这两周里,他应该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保持着清醒,但是无法行动,他的脊髓已经被破坏,整个人处于高位截瘫的状态。应该连眨眼都不太容易办到。那么他能看到不断被屏幕上的摄像头拍下的自己的样子么?看到这个样子的自己,又会想些什么呢?
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密不透风的雨林缸。拥挤、局促的10平米空间,仅仅容得下一个人正身站立的狭小廊道,如果洗澡就一定会浇湿马桶和水池的隔间厕所,哪怕不出现现场这种情况,也早就已经因为潮湿而开始腐朽脱落的墙皮,能被称之为“空间”的部分,摆上一个电脑桌,一个衣柜就已经是极限,那个电竞椅,哪怕是往后移动的稍微远一点,就会碰到楼梯扶手。屋内也完全没有采光,比起廉价酒店的窗外就是墙稍好一点,有一个透风的天井,实际上如果打开,闻到的也只能是从密密麻麻的房间传来的汗渍和洗衣粉的味道。
这是新川市最大量的公共民居,名为独栋公寓、名不副实的蜂巢建筑。居住在这种建筑里的,是构成了整个新川市繁荣的基层、根源和脑髓,上至大型企业的员工,下至日夜奔波的外卖配送员。与邻里没有交流,没有社交生活,沉默寡言,独来独往都是这些人的基础标签。
当然了,外卖骑手是最为常见的租户。电动车停车场满满的快递员与外卖员专用的配送车就是证明,在任何一个其他的,价格稍高一点的公寓都绝对看不到这幅景象,蓝色或者红黑色的货箱,看上去比一般通勤电动车更为笨重结实,但显然损耗也更重。充电站每天都会被停满,因为想要挤进去找到一个充电插头,晚归的外卖员必须把看上去已经完成了充电的车从里面推出来。因为对于这个情况了解充分,所以大部分的外卖用车都不会有警报,但如果是其他人的车就不一定了,只要稍微碰一下,那些廉价的用塑料壳子包裹的警报器就会开始漫漫无期的尖叫,这种声音是公寓楼夜晚最常见的噪音。
而到了早上,从六点开始,就会陆续地有人离开自己的蜂巢,前往劳作的场地,他们无法从七点才开放的公寓大门离开,都是使用公寓的安全门,那个厚重的铁门被用力推开,然后任凭它根据自己的重量再“咣”的一声砸回原位。
流水声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这栋公寓将所有的下水管全部集成在了公寓屋内,只要高楼层的住户打开洗手池、冲厕所、洗澡,流水的声音就会清晰的顺着管道传值低楼层同号的每一户。
低端、拥挤、人性化薄弱,但这丝毫不影响入住率,甚至常年满客,这栋公寓的人数远远的超出了旁边的楼区,以及一共没有多少租住空间的农建房,原因很简单,这栋公寓是位于石城区的,可以供选择的单人单间中,价格最低的。
在这时,她也理所应当地想到了自己。和其他胸怀大志的协会调查员不同,他们这些野生的、出身恶劣的“原生调查员”大多都是不得已而入行。而她早就把这个身份,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份工资稍微高一些的工作。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开始享受半夜可以不用回家,在外调查一晚,然后趁着男友已经出门上班了时间回家睡觉,在他还没从酒吧鬼混回家之前吃晚饭,然后再次开始工作。与其说这份工作需要自己,不如说自己需要这份工作?这不是废话么?无论是那个人都是“需要工作”而不是“被工作需要”,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那么你是谁呢?留下“赵至学”这样名称的某个人。说来可笑,冉灵玉非常明确的认知到,如果他不是以这种死法、并且以“被克莱因协会关注”的方式死亡,她一辈子都不会与这个人有任何交集。这就是个普通的新川市民啊,真是的。
她想到了自己刚到新川市的时候,在石城三街的地铁站旁,那个会弹吉他的邋遢流浪汉对他说过的话。
“他们的幸福与意义变成了了资本转动的燃料;他们的奋斗与理念变成了了城市延展的养分。”
这种说法其实不对啊,她想着,因为这家伙,或许连燃料和养分都算不上。
嗯……这样说也不准确,至少,他的身躯,作为养分,提供给了整个房间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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