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托里亚·哲波,我们叫他安塔托里亚吧,宇宙的故事广袤无穷,姓哲波的人千千万,但是安塔托里亚·哲波就一个,是的,没错,就一个。
安塔托里亚的宇宙飞船缓缓降落在一条大江的江畔,说是一条江,实际上安塔托里亚并不能够看清这条江的另一边。浑浊的江水低低地吼叫着,似乎在向安塔托里亚诉说着过去一千年在这个星球上饱含的各种情绪,从起伏,到低落,坠入荒芜。这里的重力是10加尔,和安塔托里亚出生长大的福音空间站的母星阿巴坎星差了大概几十倍。多年过去,安塔托里亚以为这里早已没有文明,一切都会像是他第一次到达这里的时候一样平静,这种他盼望的平静一直在隐隐地引导着他,指引他前寻的方向。也许所以,多年之后,在一个平静的下午,他躺在长老院资料保管室的躺椅上,在成堆成山的资料里眯着眼睛享受着难得的有恒星光照的下午时,突然开始寻找一份尘封已久的资料的原因。那个下午,在那些绝密的记录了其他星球文明历史的资料中,安塔托里亚的心随着纸上的一字一句逐个跃动,脑海里谱写着悠扬的群响乐,灵魂颤抖着飞向那颗他无比留恋,也曾无比惋惜的星球。
飞船再次启动,悬浮前进,向南而行,安塔托里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黝黑的平原,和安塔托里亚走时回头瞥见的情景别无二致,就这样一天一夜过去,大约飞行了3000公里左右,就在安塔托里亚以为这颗星球已经不再适合文明发展的时候,目线所及低洼处出现了一缕烟,一片湖泊和不少的绿色。
安塔托里亚惊呆了,并不是因为湖泊和植被,而是他看到了文明的迹象,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高兴,或者感到困惑,根据他出发之前的计算,他到达卡加星球的时间应该正好是上一次他们离开卡加星球之后的第1489年。
红叶季末。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天这个星球如厉火一般炙烤着安塔托里亚。那一天安塔托里亚站在星际飞船当中,透过返回影像望着逐渐离自己远去,自己曾付出过时间与热爱的,正在因为火山灰而变得灰蒙蒙的星球,心生失望与困惑,他问他所敬重的大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们所不可知的力量存在吗,还是只是我们尚未达到的领域罢了,大副的眼神从驾驶室那些繁复的仪表盘上移开,看向这个尚未体会过宇宙之间文明的灿烂与伟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整个星球的年轻人,他慢慢地说道。
这句话他记了很多年,因为他始终不能领会大副的意思,看似浅显却又语重心长,但这么多年了,安塔托里亚也并没有弄清其中的奥义。在上一次卡加之行过后的十年间,他随着星舰在浩瀚中四处遨游,去过能够观测到黑洞的悬崖边,开采过整个星球都是银质矿物组成的恒银星,帮助过安可希小行星带上的矿船击退长星贺海盗,为托里曼星际贸易舰队保驾护航。大副升为了船长,船长为了救一只银河系行星上的动物光荣牺牲,传说那只动物有吞噬黑洞的力量。
十年之后,安塔托里亚和船员们结束了仿佛几个世纪的漫长航行,回到福音空间站,带着数不清的财富和荣誉、满身的伤疤和心灵的创口。船长拒绝了元老院的接见,就地隐退,带着属于自己的丰厚酬劳回了安德里亚母星。作为大副的安塔托里亚自然而然便成为了船长——或许不再航行的那种。作为在第九黄金时期传奇星舰的重要人物,也作为取得福音空间站立站以来小安德里亚人能够达到的最高荣誉的人,安塔托里亚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可以代替大副坐上元老院的一个席位,随着元老院和大副一起回到安德里亚母星,成为已知最高等级的宇宙文明智慧的一份子,为养育,磨练,成就自己的福音空间站和自己的星舰带来无上的荣耀。但事实却让他不敢相信。
“元老院不代表荣耀,她需要为智慧负责。”元老院在婉拒安塔托里亚的声明当中这样写到。
飞船不断靠近脚底下的聚落,炊烟因为飞船带来的气流消失不见,在炊烟飘来的地方,一座不大不小的篝火正在聚落中心燃烧,围绕着篝火的是简陋的环形街道,外围有一些木质结构的矮房,矮房的后面都有一些围栏,安塔托里亚仔细瞧了一眼,那儿有正在休憩的家养畜物和禽类。篝火正南方延伸出去一条道路,道路尽头有一座看起来像是用石头,又像是用陶土烧制的建筑物,它有两层,应该是这个聚落文明举行仪式的地方。安塔托里亚关掉推进器,但是让飞船继续悬浮,自己通过升降梯走了下来,聚落里安安静静,像是不知晓安塔托里亚的到来,又像是知晓了安塔托里亚的到来。
安塔托里亚走近那座有两层的,看上去相比于聚落里其他房子更加重要的建筑物,这座建筑散发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安塔托里亚甚至开始怀疑因为他的到来,这个文明已经紧急避险了,只留下了带不走的建筑,但是那座篝火烧得正旺,不像是情急之下的所作所为。
安塔托里亚来到门前,叩了叩门。没有声音,但是门没锁。安塔托里亚将门推开,面前是一个小房间,正对着安塔托里亚的是一尊坐立在他面前的雕像,看上去也是陶制的,但形状太过奇怪,看上去像是两个人扭打在了一块儿,安塔托里亚在思考这是不是描述了一场战争,或是一次战斗。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比安塔托里亚身高稍矮一些的门洞,洞里漆黑一片。安塔托里亚决定冒着一定的风险进去看看,他打开战术手电,走到那个漆黑的洞口,猫着腰向里面探过去。
起码有上百双眼睛盯着安塔托里亚,眼中反射着战术手电的耀眼白光。安塔托里亚吓得差点把手电一晃扔掉,一回神发现自己满身冷汗。原来这些人知道他来了,都躲到了这里。安塔托里亚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枪套,准备随时翻滚出去。但是坐在阴森的厅堂的那些人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安塔托里亚,保持着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一个穿着素袍的,佝偻着背的影子慢慢从厅堂的另一头站起来,慢慢摆动着自己手中握着的一根长手杖,那根手杖和之前安塔托里亚在银河系一个行星上看到过的手杖形状相似,安塔托里亚猜想这根手杖应该和之前看到过的手杖一样象征着这个聚落的一种身份。那个背影看起来是一个年迈的老人,腿脚看上去因为岁月流逝而脆弱不堪。但却没有人起身,扶住这个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老人。老人一步一停,用手杖撑着地面,慢慢穿过坐着的人群,他的眼神没有看向安塔托里亚,而是垂向地面,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确认地面上会不会有会让自己摔倒的障碍。他的手杖点在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又震撼的鼓声,安塔托里亚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心跳。老人缓缓来到安塔托里亚面前,停下脚步,手杖敲击停止的那一个瞬间安塔托里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老人,手里抓着枪柄,准备随时抬手,过去的几十年里面安塔托里亚从未体验过这种紧张的感觉,哪怕是在和长星贺打了一场惨烈的遭遇战之后,飞船几近报废,他依然能够自信地完成各种为飞船避险的操作,但那时自己的身边有他曾最信赖的大副,那个在过去十几年里如他父亲一般的人。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这个早已对他来说无比陌生的星球,遇到了这样的险境,他的不知道事情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他不知道今天这里会不会有一场屠杀。一切都要看那个老人会做什么样的事情,来迎接安塔托里亚这个不速之客。
老人缓缓抬头,安塔托里亚发现这个老人的眼睛大到出奇,像是安德里亚星深海里某种吃珊瑚为生的暗夜鱼的眼睛,那双眼睛中并没有恶意,而是充满了某种崇拜和泪水,安塔托里亚默默地看着老人,收回握住枪柄的手。老人吃力地跪地匍匐,嘴里念着安塔托里亚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如同咒语一般,一百多双眼睛同时站起,跪地匍匐,那一刻安塔托里亚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大副的话此刻好像一盏灯,在他心中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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