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本篇是系列元篇《伞中圣途》的补充: 01-虚位阳,
建议在阅读本短篇之前,进行前文回顾,以获得完整的阅读体验。
封面及头图来源:深渊的香水 勒内·马格利特、无题 杰克斯·勒·马雷夏尔 ,
沿着世界咽喉某处山脚往缓坡上走,抬头可看到傍山民居顶上也都装上了厚厚的吸水棉板。侧过身可观察到雨水通过收集管道系统,越过大概五米宽的山道,冲下深渊。
对面的天色灰蒙蒙,隐约看到绵延不绝的山脉,漆黑一片,与身后的万家灯火形成异界般对比。 脚下的凝聚广场上还有不少孩子发出嬉闹声音,再走过四五十米,就来到了她家门口。
轻推开门,把阴阳鱼伞倚放在门廊边,使它流尽最后一滴可滑动的水滴后与这个安静室内的光影融为一体。 室内很昏暗,空气中静默燃着伏伦药草的沉静馨香,让我湿润的鼻子舒适地呼吸到干爽的“气味”,恍惚之间似乎再也听不到门外永世暴雨那对人听觉和心智造成绵长压力的噪音了。
客厅不大,除了一处迎客区,其余空间就被一面巨大的书墙及底下的长桌柜占了一半。 在一旁,一对男女小孩围着他们的老师正在激烈地讨论着某个问题,在见到我来了之后都沉默地看着我。
普叙埃尔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框眼镜,坐在桌旁转椅上回过身,低头斜着镜片用肉眼直视我,露出了一个不被孩子们察觉到的浅笑。
我带着爽朗的语气,打破了这种不速之客闯门后的小尴尬:“看来我打断了一场精彩的学术交流会。”
普叙埃尔无奈地摇摇头,轻拍身旁俩孩子的后背:“好了,小家伙们,时候不早,回家吃晚饭吧。”
“可是老师,这道题我们还……”调皮的小男孩还有些不舍,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倒是咕咕叫着催促,迫使他只好吃力地将装帧精致但页面泛黄发皱的书本合好,推到桌角。把教材和工具整理好后,他便拉着乖巧小女孩的手,礼貌地朝他们的老师和我敬礼道别,拉开室内大门,卷起一阵小风雨,伴随着风铃叮铃铃的脆响,匆匆离开。
“下山时注意安全啊!”我的职业病又犯了,冲孩子们的背影喊道。 随后,转过身,享受着客人离开而主人尚未发话的片刻宁静,盯着书桌顶上那盏昏黄的灯,感叹道,“小孩子就是好呀,能够相处的时间很充足。”
普叙埃尔把眼镜脱下放桌上,以一种学者用眼过度的标准动作揉着太阳穴,歪着头,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略带戏谑地看着我:“我们小时候,你带我玩的时间,好像也不多。”
我有些尴尬地吐了半截舌头,走到她身边:“年轻人脑儿易发热,心儿易激动,总爱犯下错误等成年时改正。”
我看到对方又是一阵无奈地摇头,便叹了口气,跟着坐下,拉着她的手紧握着不放,默然。
聪慧的妻子率先打破沉默,她知道此时自己不得不充当一个明知故问的傻瓜角色。 因此,得到反馈的我虽然感觉这样总归有些无赖,但便可以稍微脆弱地对她倾诉:“这次又失去了八名孩子……”
“噢,这样……”她脸上总是一脸平静,只能用言语安慰我,“平安回来就好。” 说完,又沉默着,只是把她的另一只手搭在我手上,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雨。
她此生唯一的圣途发生在十五岁那年,比许多孩子要晚一些。 那年我也刚刚完成了我的成人礼,心中很沮丧这弱小孩子可能无法归来。 却在那天见到她脸上鼓鼓地,朝我挤眉弄眼。 从那之后不久,人们发明了吸水棉板,在这十年间,让千家万户都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十年来,我不断地爬山,越过许多前辈的足迹,继承了祖父的事业。 新一代的传承客虽然也和先灵一般,从世界咽喉和其他人类聚集地往返于神树圣域,不避艰险、不辞辛劳、不畏生死、不作挣扎,带着许多像当年我和她这般好奇叛逆的孩子,做着神秘意义多于现实价值的事业。
但年轻人总能更清晰地感知到希望一直都没有消失。 那次圣途后,前所未有的变革之风连即便圣裁所这样一尘不染的地方也刮得彻底。 新一代的传承客被赋予了许多更为解放的使命,就好比他们这些自然或人文学者,可以把自己的思维之手背向过去,或伸向未来。 明灯公司也突然开明了一些,把各种配套设施推向黑暗处,微微“启明”。
然而妻子却坚持认为,这股风潮已经轻轻扬起吹遍千年,只是厚积薄发,被我们这个时代碰巧感知到了而已。 想到这,我不由得凝神看着眼前的这片书墙。
她的书柜在今年终于被官方允许地充实起来:许多被圣裁所禁止的、被明灯公司私藏的书籍被她一一收集、阅读、保管。 作为当地有名的学者,背靠一个传承客丈夫,她可以用这些材料来教授给下一代越来越具体、准确、理性中富含人类情感的知识,让那些古老的比如厚厚一本的史学图书,或是薄薄一本但其上布满令人费解的数学公式和人类智慧的自然科学手册,都尽情地发光发热。
无论何时,我看到,每次眼见这片排列整齐的书柜墙时,她都会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种满足的笑容,我只在那年有幸和她最终喜结连理的时候遇见过。 那十年前的喧哗与骚动,我和她差点就不能永远在一起。 虽然在童年玩伴认定上,我们最终必须完成为人类社会诞生一个小孩的任务,但圣途过后的成人礼上,这种关系又被圣裁所变动了。 爷爷怕我闹事,不得不动用了传承客内部关系向圣裁所求情,加上那个我所讨厌的长发大叔出面,最终圣裁所还是同意了我们俩的婚事……
也许对于她而言,在这短暂的生命里,这些死气沉沉的物品给她内心带来的幸福要远超世界其他事物。 我在无数次圣途历险中见过多少壮丽的景象,那霸天圣树、那远古巨像、那无尽地网、那幽幽冥海、那古老残骸、那诡异灵车,还有记都记不过来的属于我们渺小人类自己的生死离别,种种一切,如今看起来都不如她面向的这片书柜那么庄重:16乘16的方形藏书格子,里边整齐且色彩交错地各放置9本厚重的书。 这些不多的书籍里藏着我所见的所有事物,隐秘地藏着古人的先见,和她在其中苦苦挣扎的回想。
我转而继续盯着眼前这位学者的脸——这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清淡的鱼尾纹和法令纹已经出现在她苍白的脸上。 她身着带有领子的白色女式衬衣,把儿时我送给她的阴阳鱼项坠的链条卡在了领肉里。 身外披着件做工考究但已陈旧褪色的防水汽带披肩绿线条红紫色外套,整体收拾得十分干净得体,但却粘着不少她掉落的银丝。
“差不多,我去做饭了。”普叙埃尔离开桌子,脱下外套,对我说,“我自己种植的‘饱腹豆’已经迎来了初次收获,孩子们和周边邻居都尝过,口碑都不错,今晚给你尝尝。”
她指着学习桌上散落的书籍和纸张:“不,你先帮我把这些材料都整理好吧。 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休息,等吃就行。”
我应了一声,只好找她吩咐的做,匆匆把过手的材料浏览一遍,心中留有些许疑问,咂咂嘴,叠起来放到书桌一角。 随后我便移步客厅桌子旁,打算收拾出一片可供晚餐的空闲地方。
桌上放满了各种草药,有的香气袭人、有的则苦涩难闻。我按照它们的形状随意地分类放好。 不久,普叙埃尔就端着食物放到桌子上,两人对坐。
她有些不满地看着我的草药分类,也不多说,随手在其中摘出几篇黑色丑陋的叶片,撕碎了撒放在她端来的豆子汤里,把一碗这样的汤和一小碗米饭推到我眼前,示意我可以开吃了。
用碎肉煮的豆子汤,主角是看起来比一般食用豆子要更饱满的所谓的“饱腹豆”。 这些肉末是圣裁所发给每位传承客的生活补助,在这个肉食极度缺乏的社会里,这是传承客们保证强壮体魄的必需品。 我则把这些宝贵东西的大部分送给父母,小部分留给瘦弱的妻子。
但即便加上这些宝贵的肉,这汤的卖相看起来还是很一般。 然而,我还是很高兴地舀了一大勺放在嘴里,仅仅尝了第一口,我那因为沉重旅途过后的衰落神经似乎就顿时饱满起来。 我瞪大眼睛看着对方:“这个煮豆子特别美味,至少是我吃过的除元地果子之外最好吃的食物了! 这是豆子高品质的功劳吗?”
普叙埃尔倒是风轻云淡地吃着,一会儿,她放下碗筷,擦擦嘴,略带思考地对我说道:“也许和这些肉食有关系。 之前几次煮豆子我都只是加了香料,口感虽然不错,但不及这次。”
即便如此,我也是很激动了。作为传承客,我对这种新奇作物能带来的社会效益的问题十分敏感:“你能确保收成吗?”
她说:“不然你现在就吃不到了。 早前,孩子们就几乎把它们都吃光了。”
“呼——”我背靠沙发,思绪万千。 谁也没有想到,十年之后,自由婚恋居然成为了任谁都不稀奇的观念。 只是遗憾的是,婚后夫妻还是必须得分居,且只有受圣裁所认定后才允许生儿育女,以来控制人口增长缓和粮食危机。 但如果包括“饱腹豆”在内的这些新型作物可以得到推广,也许将来我们人类就真的能够实现生育自由:“我可以向圣裁所建议,让他们多给你拨一些试验用地。 我相信你,你这些作物肯定大有可为,或许,还能够圆满实现我们儿时的很多梦想!”
普叙埃尔把碗筷叠好,轻描淡写:“不急。 现阶段还是得以保守探索为主,听从主要机构的安排。 事实上,在外边试验田的豆苗和果实质量都要比我家里这一批差了一点。 如果真的要推广开来,我们务必要做到最好,而这任重道远。”
我再次有些不满地看着她挂在客厅书桌柜顶上那独一盏的昏黄灯光,这是我妻子那双漂亮眼睛越来越浑浊的罪魁祸首:“是光线等因素导致的吗?”
虽然眼前人在成为社会梁丽的小路上走得自然而然,不过如今看起来,她在革新大道上的雄心是要比她个人的朴素看起来大得多。 她对待任何人都是冷淡的,但她心中无疑熊熊燃烧着一团超凡之火:“也有这方面的影响……呼,好吧,你来看一下我的室内田吧。”
饭后,我随她走进了一间光明的小房间。 除了一角那摆放着各种实验工具的桌子和两条只容得下一人过往的小走廊,其他的面积都被试验田所占领。 人类明灯公司给著名学者提供的研究学习灯光配套,90%的部分都被她用于试验田上。 在这里,光柱汇集,让黑土化金,任由嘲笑娇气的豆苗野蛮生长,极力昂扬着开枝散叶,逼出嫩芽和叶片绒毛,无持而竞上,互相轩邈。
我对她的“宝贝孩子们”赞叹道:“真是世界咽喉的祝福!”
普叙埃尔也很开心这样的夸赞:“希望这祝福能够长久。”
我开启话轮:“我对农作物的择优培育是一窍不通的。 据此前在圣裁所学习到的受认可的知识,说是优良品种的出现依赖于两个主要条件:第一是单体已有的滴溶颗粒集合在亲子代传承中的尽量不失真;第二是杂交后的多个单体滴溶颗粒集合能够交融得足够和谐。 按照这样能培育出越来越出色的生物。”
普叙埃尔用自己的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棵豆苗最上的嫩芽,后者在灯光的长照下晃着晶莹碧翠的绿颠。 她回应道:“无论如何,你说的那些是培育优种的最基础原则,自然必须遵循。 当然,就正如你说的,灯光自由给了它们努力生长的好机会。 此外,我也加强了土壤的肥沃度,其他的一些操作你估计也看过材料了吧……”
我倒是听出了弦外之音,扬了扬眉毛。 那次圣途回归,自然是需要例行检查的。这小家伙双腮鼓鼓的,是因为她把从元地偷偷采集来的黑色土壤藏在了嘴巴里。 在重要关头,她找到了在路边等待的我,把那一小口带着唾液的土吐在了我手掌上,不顾我的恶心强行让我紧紧握住藏好……
那时,更令我生气的是她的冒险行为。 即便到现在,圣裁所依旧认定,亵渎圣地就是亵渎神明,最严重的判决会是流放。 尤其是对她这种长相虽然迷人但身材瘦小的孩子,因为在生育方面基本没有优秀价值而很容易遭到放逐以缓解人口压力。
想到这,我无可奈何地说了句,“这些土壤也算是一次幸运的传承了。”
她倒是略带得意地甩了甩头发,其上悄无声息地粘上了一片豆苗叶子,死死抓住不放手:“这么多年来,令人失望的事情不少。 好在,计划还是没有出现大差池。 但你看,理想状态总是在时间推移下被玷污,即便是我选出了最优秀的种子,放在了最优质的土壤里,用最优良的方式照料它们,该出现坏种坏苗的,依旧不在少数。”
我捏着下巴,点点头:“从自然学的角度考量,这种遗憾无法避免。 就好比人在生长过程中,总会因为种种因素导致罹祸、夭折,这不关他们的先辈是否强壮,还是环境是否优渥。 事实上,这种小生命在温软土壤夹杂种子中的发芽与人类在母胎的孕育是一样的,不绝的情况是,即便是最强大的滴溶颗粒交合,也会诞生出最脆弱的新生命。”
普叙埃尔:“你先不要过度着重于这些例外,当我们确定下一个基调后,这些偶然的运气就可以被重新审视了。 你想,如果外界影响被保证了完全一致,但依旧出现了坏种坏苗,那这按照我们现有的传承链学派的追踪,也许这可以滑稽地被溯源到创世之初,那也许还没有经受过永世暴雨折磨的远古种子身上,不是吗?果真如此,究竟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安排了这一切呢?”
不知为何,我有些感慨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的鼻子,看着她的嘴唇,看着她藏在头发里的耳朵。
她抬头看着我,露出微笑回应我的眼神:“对,这是命运。 但相对于人,我更喜欢给这些植物的命运预设一个比较复杂并且可供记忆的概念。”
我恢复常态,有些为难地摇摇头:“也许这就需要把时间之箭、联系和因果都考虑进去了?”
普叙埃尔啧了一声,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插入了眼前柔软的土壤里:“如此,我们可以来整理一下思路。 你说说,在我们自己的圣途开始之前,我们的农业是受到了什么样的理论指导的?”
我回想起四十五年前,那个时候还是地平说四平八稳统治学界上千年的时代:“那个时候,我们传承客的先灵们还需要额外肩负起一个徒劳的使命——去寻找福地。人类认为,在这片无尽的平地上,作物的枯荣是作为大地整体的一部分存在的。 以圣地为中心,或以世界咽喉为中心,哪里的果实更佳,哪里的药草更灵,都被连成一片的地网、土地和川流不息的地下冥海所决定。”
普叙埃尔:“是这样。 世界咽喉和灰伞附近,还有另外少数地区有踏实的土地,所以这些地区养育出来的果实和药草产量也是最高的。 但除此之外,很难再找到这样适合种植的土地了。 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执着很快就被抛弃了。 地圆说如同幽灵一般缠绕在我们的生活中,最终公开蔓延起来:人们认为大虚空外也许依旧真实存在着古史传说里边所谓的‘太阳’,其光芒虽无法穿透厚厚的灰伞雨云,但其实际能量却能够无视这阻碍按时抵达人间土地,那些有幸被充足照射的土地,就成了作物生长的最优区域。”
“绝对阳区理论。 明灯公司以此又发了一笔大财,虽然也给社会带来了一次比较可观的人口增长。”
也许地球是圆的这个假想最终会被证实。 但这再也不重要了,因为依靠这个假想,诸多古史玄之又玄表达出来的“年”“季节”和“日夜”等诸多抽象概念终于被我们初步摸清,这种进步带给人类的希望,甚至远超对作物规律的掌握。
“但我认为,把绝对阳搬出来解释生命的兴衰,可能远远不够充分。”普叙埃尔似乎在偷笑,略带一点亲切,她拿起一根小木棍,在一片闲置的泥土上画了一条水平直线和一条交于其上的由右向左的斜线,“假设x线是时间,x线和y线的交点是我们此时所见的任一豆苗的具体形态,那么,y线对于你来说,它代表了什么?”
这两条相交直线的点的平面空间变化,可以用正比例函数来表达。 我是觉得很神秘,但还是说出了我的看法:“如果y线是一条线段,有始有终,那么它可以代表交点的那一特定豆苗这一个体在此平面空间中从最初存在到最后消亡的一个封闭过程,随时间x线数值的变动而变动。”
普叙埃尔随手又画了一条与交点相交的垂直线:“这z线,我们来表示空间,而不再是以整个平面作为空间来参照,三条线段交于一点,用来表示任意一株豆苗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的状态,从此,豆苗的生长就会受到时空两线的影响,出现不同形态。”
这变成了一个空间直角坐标系,我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如果是用这个模型来解释这些作物的生长,的确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在无微不至的关照下仍会出现坏种的情况。 但问题是如何解释这一模型对大片优秀作物爆发式生长情况的出现的概括和套用呢? 总感觉,还是不如绝对阳理论的解释言简意赅。”
普叙埃尔:“这好理解。 假设现在这片作为画板的黑土壤是一个叫做‘虚位’的事物,它可以承载三种类型的线,即规则的水平的时间之线,规则的竖直的空间之线,还有无限的个体之线用来代表某一特定个体的瞬间命运集合,与时空线交合产生完整命运。 那么,在这个假设的虚位里,首先,我们就可以坚定地认为这些优质种子的线早已存在,而这些线段的大部分都能在现实中投射出比较优良的状态,那么等它们与其他线相交时,在时空线的驱动下,呈现出来的部分命运总是比较良好的。 另外,由于我们的线从此也与他们相交,所以在我们的知觉下,它们的现世状态也总会是优秀大于低劣的。”
我:“如果按照你这说法,我们的生命也就在这个虚位中被简化为线条了。 难道说,你对土壤的选择,对品种的择优等等这种主动的表现证明了我们的线条要比这些豆苗的线条更重要吗?”
普叙埃尔眨了眨眼:“不,这么说有些人文本位的自大。 你完全可以理解为,实际上这些促成豆苗优育的先决条件,本来也都是早就存在于虚位的线条,只不过在时空的驱动下,它们慢慢与豆苗与我们的线条相交,产生出更复杂的模型罢了。 而这模型在此时空的状态,碰巧被我发现而已。”
我还是觉得这种说法,宿命论色彩异常浓厚。 我在脑海中设想出那些天上人也受到支配的不可理喻的样子,问道:“但是,照你这么说,灯光的照射,和地球理论的绝对阳区,在最简单本质上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们表现出来的形式不同而已?”
普叙埃尔吹了一下垂下来搭在她额头上的头发:“你想这么理解,其实我也不反对。 无论是明灯还是绝对阳区的照射,其实放在虚位里,都是某些线条在现实的投影而已。 也许你会疑惑,太阳不是永恒存在的吗? 我们眼前的这些灯不都是明灯公司依靠人手用原料制造出来的吗?”
我急忙顺着搭话:“对啊,这样也太神奇了吧? 或者说,和神话也没两样。”
“我完全可以画一条漫长的线,来代表太阳,它与无数短小的我们的线相交而永恒存在。 我也完全可以画一条原料线、工人线和公司线,在时空线的交织下形成一个叫作灯的模型,随着波动,塑成小太阳,或归于尘土。”
我沉思着:“唔……那么我们的一切……的确是不仅仅只能用流动的时间和变动的因果来单独解释所有现象了。”
普叙埃尔:“所以,空间在概念也许并不只是我们感知到的上下左右东西南北八个卦限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的变化莫测,实际上是无数个用人类在现阶段绝对无法估算到的‘永恒瞬间’的随即更替来完成的。 我们把驱动‘命运’的核心视角从时间切换成与之平等的空间,也许能够获得更为广阔的视角。 所以你能想象灰伞的一切吗? 那一次圣途,我亲眼见到了事后你跟我确认的那些奇怪的事物,被震撼到了。 倾尽我所有心智,在当时也根本无法理解我所见所听所触摸到的任何交集起来的东西。 这些年的探索,我设想过许多到时候就可能会出现的结果,以及从此去追溯它的原因。 但,我比较模糊地认为,灰伞也许真的如古代那些疯人所狂言的那样,是一部遗留下来的机器。 正如你所言,它看起来、闻起来和摸起来,那质感完全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 所以我十足怀疑,它并不是真实地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的。”
我也有些激动起来:“这怎么可能?我亲身进入过,我亲身爬了上去,我亲眼所见我的两个同伴……”
“不,因为它是错乱的。”普叙埃尔坚定地摆摆手,“或者说它只是错乱地存在于我们这个位面,只是状态不太对劲,并不意味着它不是物质的。 包括它脚下地那片如同冥河一般的芳草地,也许都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影响、锚定,使之错乱地卡在了我们的世界上,而且看似变得永恒了起来。”
那包围神树的黑暗的禁域吗? 我还深刻记得我在渡过这幕黑域时的感受,那是一种集千万个会思考的意识在某种市集一般的空间里游荡后汇聚起来的错乱感。 而我的妻子在闯入黑域,归来后则告诉我,她颗粒般地流入到了一座随时在繁华和衰颓的状态间无尽切换的港口,里边的人、事、物的状态都在不断变化,唯独中心山丘的那座白金圣殿永恒闪亮……我尽力抑制住自己手臂因为思考的后怕而泛起的鸡皮疙瘩:“黑域吗? 等等,时间的流逝我当然可以理解,这也使得神树在千百万年间出现了形象上的变化,只是以人的生命的尺度去衡量这种变化是特别困难的,只能依赖于不断失真的历史书写。 只是你说的空间变化,我该怎么去理解呢? 它千百年来,包括黑域,就是安静地屹立或存在于那里嘛? 为什么要说被固定呢?”
普叙埃尔摇了摇头,解释道:“正如我前面所讲的,我们不能把空间局限在我们所知的世界范围内,就像对于我们的意识而言,后者的存在所表现出来的过去和未来其实本就是人脑对过去发生和即将到来的客观实际的虚构思维理解而已。 灰伞所处的圣域的状态,估计处于能够不断跳跃到不同位面的足以揭露‘虚位’存在的状态,虽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超越因果的能源所导致的,但它就可以在人的理解中粗略地表现出一个完整的理想模型,与我们在现实中仅仅展示出的片面模型完全相反。 那么这种完全不真实的事物,也许是超越了时空的。”
普叙埃尔:“与之相反地,我们能感知到时空存在,它们并不是一个参照物,而是一种真实,这也证明了我们受到其限制,也因为如此我们感受不到真正的‘虚位’因素,所以我们比灰伞要真实一点。 想想看啊,这千百年来,不过是风吹开两三页纸一般,对我们而言,漫长且痛苦,对灰伞这个理型而言,就是翻书瞬间,来不及思考,毫无知觉。”
“推及万物,我们也有一个理型,那些污秽的虫兽,也有一个属于它们的理型吗?”
普西埃尔歪着头看我:“为什么不呢? 如果我们假设了这个‘虚位’的存在,那么所有能与这个整体联系的个体,都存在一个理型,并在不可避免的时空影响下,幻化出无数个或幸运完美或落魄低劣的形态,并以初生和消亡为始终,来被简单的因果概括。”
她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和灰伞的互动是一种什么情况? 那可能是两个大小理型在某一时空相交的某一点上以特定状态来总结的。 遗憾的是,灰伞可以经过你的一切而你不能逆反。‘虚位’是一个演绎命运或被命运本身操控的事物,每个点都可以通过整体被联系起来。 诸多理型在虚位中相互碰撞交织,其投影形成我们这个世界本身。 如真如此,我们能够感知到灰伞的异常便是注定的,而且,我们终究能够在某一时空中完整地认识它!”
我开始有些为难已经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先不去理会这一从假设到现实的代入,令我更为好奇的是,那些两点之间的线段,它们在没有时空参照之下的瞬间,应该以何种状态存在,应该被我们怎么理解的?”
终于,面无表情但滔滔不绝的普叙埃尔露出了狡猾的神情,这时候她那双黄色的眼睛就如同蛇眼一般,让我瞬间意识到我似乎已经陷入了她预设的谈话陷阱中:“你终于接触到我想要探索的本质了。 好吧,其实按照我已有的认知能力和文字表达水平,我无法准确跟你解释那种存在的确切内容。 但无疑它大概表现出一种过去已经发生但未来还未发生的事物的空白,姑且将其命名为‘正值’。 你想到了刚才说过的哪个词了吗?”
我也快速弹出了她所要的答案:“黑域……这种‘正值’出现在现实世界本来就是不正常的!它们本来是‘虚位’的一种预设才对啊,不是组成现实世界的必要物!”
她很快恢复平静,对我说,“太妙了,元地的黑域和灰伞。 事实上你们传承客千百万年来的守护和朝拜最终还是要生效了,不谈结果如何。 现在,我还相信你坚守我们少年时代彼此的誓约,我们终将以自己的双手,去剥开它的树皮!”
我有些颤抖,肚子咕咕直叫,问道:“那么今次我们的谈话,是某种开始吗?”
狡黠而冷漠的蛇眼不再盯着我,转而注视旁边一个可靠工作着的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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